第二百十二章、生有何欢(1 / 2)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初六、亥时、长安城外灞林原、河边小道】
南宫不语与陆火离在灞林原上斗了数十招剑法之后,渐感精疲力竭,已然到了强弩之末,眼见对手骤施绝招,自知不敌,正闭目待死之际,蓦地不知何故,手中长剑微微一摆,竟使出了自己从未学过的一招“剑法”。
南宫不语内心不由甚感错愕,然而让他更为诧异的是,那“流霜剑仙”本来长剑当空怒展,直欲从自己颈边划过,忽而竟向外一荡,轻轻地与自己的长剑击在了一处。
接下来,南宫不语手中长剑似乎已全然不听自己的心意,恍恍惚惚间,左撩右挥,兀自使出了一套他自己从未学过的剑法。
南宫心中依稀记得,那几下“剑招”虽浑然不成章法,却与一位故人的武功甚为相似,那正是半个多月前,自己带队去醴泉坊的徐府捉妖时,与前来助战的“和合金仙”毛娇娇大战,毛娇娇所使的鞭法。
此刻,南宫不语见陆火离的剑招竟也跟着变得柔缓,甚而连看自己的眼神也再无先前的那股狠厉之色,却仿佛是与一位老友猝然相逢一般,依稀带着喜悦。他心中不由得大是困惑,心道,我被那猫妖“魔功附体”之后,难道连武功也变得和她一样?就算我武功变得与她一样,你陆火离也大可不必将我当作是你的九妹!他心念到此,手中长剑遂下意识地停住不摆,左掌含劲而发,这一回使的,却是师门所授,正宗的内家掌法“天山催云掌”。
南宫不语刚一出掌,心中便不由暗暗叫苦,他心想我此时已然到了油尽灯枯之地,气力早已接续不上,何苦还与他対掌?未料,两人手掌相接之际,只听陆火离大声喝了一声“好”之后,身子却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两步。而南宫返观自己,却是纹丝不动,显然这一掌对于陆火离而言,掌力竟是不轻。
这一下,南宫心中疑云更甚,他心道对方乃是一代武林宗师,自诩为“流霜剑仙”,内力必然不弱,怎料今夜与之対掌,却是绵如柳絮一般,全无力道。他又怎知,此时的陆火离,刚从神王阁中苦斗而来,浑身真元,已十去其九,加之心伤九妹惨死,此刻身上还能留有多少内力?
有道是“高手过招,胜负只在豪厘之间”,此际,南宫眼见自己得了先手,岂容那陆火离有喘息之机?他左掌横推,一招“孤峰出云”猛地往陆火离前胸“气突”之处直切而来。陆火离心神恍惚之际,见南宫掌势如风,无暇多思,忙跟着左掌相迎,两人又紧接着对了一掌。
这一掌过后,陆火离身子仍是把持不住,又往后“腾腾腾”地倒退了三步。南宫不语眼见陆火离先前已是苍白的脸色此时更加惨白,胸口也是起伏不已,他知那“流霜剑仙”必然是被自己的掌力所伤,不由得心中大喜。
此刻,南宫只觉自己胸腔中真力鼓荡,先前颓靡衰竭之势已然一扫而空,丹田气海之中,不知何故,一股霸道的内力汩汩而出,似是如波涛汹涌一般,无情无尽。南宫再无犹豫,索性弃了手中长剑,急奔两步,双掌左右连发,掌风凛冽如刀,刀刀直奔陆火离面门而来,这正是他师门掌法中的一记绝招“天海云潮”……
果不出南宫所盼,他双掌迭发,掌风激荡之下,陆火离终于抵挡不住,前胸连中了南宫两掌。在南宫雄猛霸道的掌力之下,陆火离被打得身子犹如狂风吹折的纸鸢一般,远远地飞了出去。南宫的掌力中蕴含着一股极为凌厉的后劲,以至于那陆火离人在空中,气息翻涌不已,竟而狂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这一下,就连南宫自己,也实难相信,场上的形势竟然会急遽逆转,先前自己是闭目待死,此刻却俨然已是场上的主宰。那位赫赫有名的“流霜剑仙”,如今已被自己打得仰卧于地,看上去已是动弹不得……
南宫不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今日双掌间的威力,竟已到了如斯的地步!在记忆中,他自小跟着师傅修习这套“天山催云掌”,已不知施展过多少遍掌法,却从未展现出如今时今日这般霸道绝伦的威势。此时他眼见那陆火离受伤倒地,已无反抗之可能,于是一步一步走进,右掌运劲待发,双眼已露出狞笑,只待一掌便将那名动武林的萧国国师击毙于自己手下。
不料,南宫不语甫一运劲,右掌正待全力击向陆火离的头顶之时,却突感前胸“膻中”穴处一阵极度锐利的刺痛,犹如万蚁虐心一般,直痛得他立时就倒在了地上,几乎眩晕了过去。
那一阵刺痛,自南宫前胸“膻中”“玉堂”“神封”“灵墟”等处弥散开来,渐渐地传至周身各处,那是一种足可噬心裂骨的疼痛。在南宫不语的一生中,从未经历过如此难忍的剧痛,他倒在地上,四肢蜷缩、牙关紧咬,直痛得浑身发抖……
陆火离强提着最后一口真气,勉力从地上起身,他看着倒在地上痛苦不堪的南宫不语,先是一阵诧异之色,随后却不禁仰天长笑道:
“好你个南宫不语!你竟能逼使我九妹为你行‘倒转和合’!只可惜,你非我同族,九妹的千年修为,你恐怕也消受不起!如今你体内已尽是我九妹的一身魔功,要不了多久,你就会变成一个半人半魔的怪物……哈哈哈!……咳咳咳!”
陆火离大笑了几声之后,忍不住又是一阵大咳,嘴边更是咳出了血来,看来,这一场打斗对于他而言,毕竟也是受伤不轻。
“杀了我,杀了……我!杀了……”倒在地上的南宫不语,面色一阵雪白又一阵紫红,浑身肌肉仿佛都在抽搐,他忍受不了如此钻心刺骨的剧痛,不由得用力翻滚了起来,一边翻滚,一边向陆火离苦苦哀求着:“求求你,杀了我……杀了我吧!”
陆火离冷眼看着倒地翻滚的南宫不语,此时南宫的脸面已经因为极度的痛苦而扭曲地渐渐变形,看来,用不了多久,这位年轻而俊秀的青衣卫千户,就会从此堕入魔道而彻底沉沦,变成一个连他自己都不认识的怪物……
“杀了你,岂非太过便宜了你?!”陆火离鼻孔朝天,冷哼了一声,道:
“你一剑刺向我九妹的胸口之时,可曾想过自己有今日这个结局?”
“杀了我吧……”南宫仰起头,几乎是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在向陆火离求恳。
“哼哼!”陆火离接着冷笑了几声,又是不紧不慢地说道:
“你刚刚明明已是真气衰竭、闭目等死的时候,却突然感到自己内力充盈,是不是心里欢喜得紧?你匆忙变剑为掌,每一掌都奔我要害,每一掌都想要我的命,你那时候……是不是心里得意地很?哼哼!你以为你这一身内力是从哪儿来的?我告诉你,那是我九妹的功夫!想必她知我今日来此,是以附在你的身上,见我来了!”
“你……你杀了我吧!”南宫不语倒地翻滚着,几乎连这一句话都已痛苦地说不出来。
陆火离斜眼瞥着地上的南宫,看着南宫愈是苦痛的神情,就愈是让他感到快意无比。此时,就算南宫要举剑自戕,他也非出掌夺下南宫的剑不可。
当然,此时此刻的南宫不语,已痛得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更遑论举起地上的长剑。
上天若能在此刻满足南宫的一个心愿,他最大的愿望就是结束自己的生命,然而,此刻的南宫,除了倒在地上痛不欲生之外,其它的什么都做不了,就连想结束自己的生命,也不能。
“……”
见南宫已渐渐失去了说话的力气,陆火离不禁有些兴味索然,然而他略略思忖了片刻之后,却还是淡淡地言道:
“我今日还要让你知道,如若你那一晚能放过我九妹,则只要她命还在,她就有解你身上魔功的法子。只可惜……”陆火离抬头望了望天边的那一轮残月,此时已渐渐地西斜,他脸上又充斥了无尽的伤感之色,怅然道:
“如今山月虽在,九妹已亡矣!这世上已无人能治得了你,你就等着慢慢成魔吧……”
言罢,陆火离再也不愿多看南宫一眼,他拾起地上的流霜剑,缓缓插入自己后背的剑鞘,向着斜月西沉的方向,缓缓地走了开去……
斜月虽渐渐西沉,明日又终将升起,而他的九妹毛娇娇,却从此不复存在于这个世上。
陆火离缓缓地走着,嘴里似在喃喃自语,若有人此刻能望见他的背影,就能见到他佝偻着背脊,步履蹒跚而沉重,不知是因为他内心的极度悲伤,还是因为刚才的那一场打斗,仿佛已耗尽了他浑身的气力……
“九妹,二哥知道你没走,二哥知道你还在这儿呢!刚才那小子明明可以一掌要了我的命,却忽然气息走了岔,眼看着就要入魔……二哥知道,一定是九妹你在暗中相助于我,要不然,二哥早就没命了,九妹!……”陆火离就这样一边抬眼看天,一边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着,他脸上的神情,既是无比地萧索而落寞,又有着一丝殷殷的期盼……
无论怎样,陆火离还是走了,越走越远,终于慢慢消失在了沉沉的黑夜中,空旷而寂静的河边小道上,只剩下了倒在地上的南宫不语。
一勾残月也终于从天边隐没了下去,黑暗的原野陷入了更加黑暗的夜色中。
南宫不语在剧痛之下,也终于渐渐晕厥了过去,陷入了不省人事之中……
不知何时,天空下起了霡霂小雨,雨丝越来越大、越聚越多,到后来,竟变成了滂沱大雨,夹杂着惊雷和闪电,骤然而来。
急雨打在南宫不语的脸上,他一个机灵,又从昏迷中惊醒了过来。
此刻,暗沉沉的黑夜中,偶尔一个惊雷怒闪,却将天空闪耀地如同白昼一般。无边的大雨,漫山遍野而来,仿佛要将整一座灞山都给吞没。
而南宫不语的心中,却对这一场漫天的大雨丝毫无感,他心中只是反复默念着陆火离临走前的那一句话:
“除了九妹,这世上已无人能治得了你,你就等着慢慢成魔吧!”
“无人能治得了你……无人能治得了你……”
蓦地天空又是一道闪电划过,伴随着惊雷之声响起,南宫忽见自己的侧前方,正是渭水的支流。
那一条小河,此时河水暴涨,正“哗哗”地从自己身边流过。
此时的南宫,虽觉身中的疼痛略有缓解,然他再也不愿尝试刚才的那种痛苦。他用尽了浑身的气力,匍匐着向渭水之畔爬行。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让我的生命,就在那条汹涌澎湃的渭水河流中结束吧!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允许自己堕入魔道,从此变成一个毫无人性的怪物!
南宫不语咬着牙,一步一步地向河边爬行,终于,那条奔涌不息的河流,已离他越来越近……
他眼神中满含着兴奋和期许,他手脚奋力不停向前,仿佛即将迎接他的,不是死亡的痛苦,而是新生的愉悦!
此时此刻,天地之间,如此欣然地奔向死亡的,恐怕只有他南宫不语一人。
终于,南宫爬到了河边,他双手奋力一撑,身子就势一翻,便落入了湍急的渭水河流中……
生有何欢?死又何哀!
在他的头顶,又是一个惊雷怒闪,照亮了他身前的那条汹涌流淌着的小河。
河流虽浅,却已足够将他沉没。
南宫张开双臂,顺着水流之势下沉,很快,他的身子就被奔腾不息的河水所吞没。
河水中的南宫不语,眼眸微微闭拢,脸上已没有痛苦的表情,在闪电的映照下,竟分明露出了一个笑容。
尽管,那一脸笑容里,多少还带着一丝诡异……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