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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行刑 (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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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

思北楼上,郭药师看着兴致勃勃的皇帝,想起了一些事情。

宣和五年,也就是十八年以前,那时候他还是大宋的节度使,宋国诸军

那时候有个叫张觉的,是与自己一样,是个汉人。

他在辽国考中了进士,后来携平州以投金。

再后来……

便投到了自己这里。

曾几何时,这人与自己一样,都把大宋当做了母国。

是啊,除了大宋以外,辽国再好金国再强,自己终究也只是外人。

可是,他投了过来,却被杀了。

王安中,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文人,一个依附着阉人童贯起势的庸才。

杀这个一心向宋的汉人,如同杀畜生一般。

杀得张觉带来的平州降将军卒不攻而解体,杀得他手底下的常胜军个个流泪叹息,杀得燕云之地人心尽失,

也杀得郭药师彻底对宋国失去了希望。

当年被刘延庆给抛弃的时候没有,在完颜宗望兵临城下的时候没有,

唯有张觉人头落地的时候,郭药师忽然觉得……

算了。

后来他一手带着金人南下,又亲眼见到了,在将要灭国之际的时候,开封府里的那群王公贵族们是个什么样子的表现。

犹记得在金人大营里,他看到赵佶父子两个如丧家之犬的时候,心里那大仇得报的快感。

当年王安中要交出张觉的时候,郭药师曾经问过他:

“金人欲觉即与,若求药师,亦将与之乎?”

那时候王安中没有回答他,宋国也没有人能够回答他。

而在他问出这个问题来的时候,他心里便已经有了答案。

现在……

郭药师回过神来,目光依旧是落在了皇帝的身上。

他觉得,自己现在有了另外的一种答案。

只可惜,生不逢时。

秦桧已经喊得没了力气,脑袋上不断地渗出斗大的汗珠。

没有人理他,除了前面那个擦着刀片的老头,不时发出点布与刀摩擦的声音之外,便只有蝉儿在叫了。

大伙儿见没有砍头,又见了那老者的工具,从一开始的惊讶,慢慢地转变成了兴奋和……期待。

凌迟与磔刑虽然都是刀割,却又有不同的区别。

凌迟更像是剐肉,而磔刑则像是切肉。

刘邦本来是打算在车裂和磔刑里面选的,谁知道听见了还有凌迟的这么一个说法。

一边感慨后人活儿多,一边便让行刑的这位看着来。

反正要达到一个效果:力气已尽,而气息未绝,肝心联络,而视听犹存。

这般千刀万剐的刑罚,实在是残忍了些,后晋出帝石重贵时便已经禁止了。

真宗时内宦杨守珍捕获贼首若干,拟将其凌迟处死,未准。

一直到了熙宁年间,才又将其恢复到了与斩首、绞刑相同的地位,是常规的死刑。

年岁越加平静,前些年还有作乱谋反的贼寇,这两年来日子越来越好过,几乎已经见不到了。

平日里连个砍头都极为少见,更不用提什么凌迟了。

更何况,受刑的这位在上个月,还是大宋国的宰相。

以宰相之身受此刑,有宋一朝,闻所未闻。

这数万人冒着酷暑挤在大理寺,当真是不虚此行。

老者擦完了最后一把刀……他当年在开封府时干的就是这差事,后来天下大乱,一路南逃到了临安。

眼看着手艺就要失传了,没想到,却被皇帝给找上了门。

能剐一下宰相,也算是没有白学这手活儿。

朝着胡铨躬了躬身,大胡子对他点了点头,在场诸位连呼吸都给屏住了,生怕动静大了,那刀子会用在自己的身上。

老者看向秦相爷,先给他脱了衣服,一边脱,一边低声与他说着话儿。

旁人只当是他们这行的规矩,却不想两旁的差人听见了,都是眉头皱得紧。

“小老儿向相爷问好,不知道相爷还记得小老儿否?”

秦桧喘着气,嗓子已经有些嘶哑了,他抬头看向这人,想了又想,也记不起来有什么交集。

老者也不在意,这位手脚被绑了起来,要脱衣服也有些麻烦,遇到袖口被绳子给绑起来的地方,他还得用刀来割开。

“您是贵人,记不得我倒也是正常。”

“小的给您提个醒,绍兴元年的时候,秦熺小相公在下里坊瞧见了一位姑娘……”

上半身已经全部被脱了干净,瞅这位的身板,倒是与普通老人无异,甚至还要虚弱一些。

只是在他的身上,密密麻麻地全是拇指大小的印子,全都与皮肤长成了一个颜色,像是某种怪病。

刘邦有些心惊,自己前些日子与这老头处得可不少,可莫要被他给传染了!

也许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同桌的老头笑道:

“秦桧这是蜡油滴过印子……没想到这一把年纪了,竟还有这般雅好。”

刘邦被恶心到了,蜡油……还雅好?

又想到他与完颜昌的事儿……在这六月里,生出了一股恶寒。

再说回,却没有半点作用。

绑得太紧。

“小相公相中了我家卖鱼的大姐儿,非要把她给纳成妾……您说我就这一个闺女,哪里舍得让她去做妾哦。”

“后来在白日间,小相公将我夫妻二人给绑了,在我家渔船上就占了大姐儿的清白。”

“秦相爷,您是不知道,当时我夫妇两个就在那甲板上面,与我家大姐儿只隔了一道帘子……后来我们就这么亲眼看着她,看着她跳进了这河里,漂啊漂的,就漂到了钱塘江里去了。”

老者像是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平静得紧;而秦桧更好似根本就没听他说话一般,仍旧是死命地挣扎着。

“到现在也没寻着她的尸首……小老儿无用,护不住自家闺女,今日能剐相爷的肉,也算是与她有了个说法。”

“相爷还请宽心,小老儿定然伺候得您……”

“舒坦!”

这下子,现场忽地躁动了起来。

就连楼上看热闹的也把身子探出了窗外,秦桧闭紧了眼睛,刚想咬断自己的舌头,却被一旁眼明手快的差人给发现了,赶紧用布条绑了上去,让他的嘴再也无法合拢。

没一会儿,那口水便从他的嘴缝里不断落下,流了一地。

没人在意这些了,他们更在意的是……

这……

这故事他娘的够养活天下的说书人了!

啧啧啧,以为蜡油已经是极限了,却没想到完颜昌玩得这么的。

刘邦忍不住咂舌,却也大概明了了一些事情。

有杆但不能结实,腐木而不能开。

原来这人,早已经受过了天下间最重的刑罚。

如果说,适才还有些像是苏符之类的文官觉得不忍的话,此时见了这个景象,天下间再没有一人同情秦桧了。

剐一个宰相,确实过分了些。

但剐的是一个阉人,还是一个祸国殃民的阉人,那就没事了。

在秦桧身上的肉与他切割之前,天下人已经与他做了切割。

老者见了画面,也是忍不住大笑,笑了好一会儿,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才把刀给使了上去。

皇帝只说了三百刀,远低于平常凌迟之数。

行刑者心里有谱,先从左边胳膊开始,一刀便切下了半个巴掌大的肉下来。

秦桧涨红了脸,那布条横在嘴中,只能让他合不拢嘴,却无法阻止其出声。

“老……老九,赵……赵构!”

他整个人的脑袋都在微微颤抖着,不知是疼痛还是羞辱,亦或是满腔的愤怒。

说起话来囫囵不清,大伙儿只能从其音来猜其意。

听见他直呼皇帝名讳,胡铨大骂道:

“秦桧!尔至死不知悔改!本为金奴,祸我大宋,早该料到有此一日!”

“若尔还知道羞耻,便当住嘴任罚!”

“你知道痛,两淮之地的将士、妻离子散的大宋百姓之痛,又有谁人知道,又有谁人倾听!”

胡铨一面是骂,一面也是挡住了秦桧的声音。

这么多年来,这人知道的事情可不少。

若是任由他说下去,谁知道他会说些什么疯话出来!

但这只是权宜之计,他胡铨声音再大,也不可能一直压着。

而只要他一停口,秦桧的声音便又响了起来。

没办法,除非他自己住口,否则的话,在三百刀结束之前,谁也无法阻止他说话。

“靖康元年十一月,金兵兵临开封府,孝慈渊圣皇帝拜竖子赵构为兵马大元帅,令其领兵入卫……赵构拥兵不出,至开封城破,二圣被掳,赵构,赵构才是靖康之乱的罪魁祸首!”

“为了避免二帝被接回来,赵构只作壁上观,留宗泽一人在北地抗金,赵构便是那无君无父的孬种!”

“你们不是想知道两个皇帝在金国如何吗?我便告诉你们……吃的是狗食儿,住的是牲畜棚,说的是奉承话,做的是奴才事儿。”

“赵构啊赵构,伱几十个姐姐妹子,全都被金人给骑过了,你那怀了孕的媳妇儿……哈哈哈,你知道她死的前一日,才陪过了完颜宗望吗?你知道你那亲生儿子,被他们给剖了出来,当成鞠踢着玩吗?”

秦桧左边胳膊几乎只剩了骨头,这行刑台上落了一地的血,又朝着下方的空地上流去。

老者手在微微地发抖……不是手生了,他曾无数次在梦中练习过,盼的就是能在秦熺身上用得着。

他害怕的是,秦桧说的这些话儿。

不过说回来,谁又不怕呢?

百官面面相觑,岳飞等几个武人皱紧了眉头……君辱臣死,这种情绪反而是在几个当兵的身上体现得最为激烈。

胡铨见那老者刀一停,秦桧便住了嘴,心里头有些慌了神,示意他先别动。

抬头朝着上方看去……他知道皇帝就在那里。

只是这个时候,除了空荡荡的窗户之外,胡铨什么也看不到。

也是,是个人被人家这样揭了底都不好受,更何况是当今天子呢?

这个时候假装没听到躲起来,事后百姓们咱们说,朝廷都自有解释。

至于大理寺外的百姓们……这么说吧,从熙宁年间王安石变法,到哲宗时期的两次平夏之战使西夏臣服,再到今日秦桧被剐,一共只有六十多年的时间。

六十年,一些个年纪大些的老人,恰好全都经历过了。

那时候北边与辽结好,对西夏作战又连番大胜,谁人能想道不过三十年,大宋便落得了个这般下场。

说实在的,宰相换了一个又一个,将军死了一波又一波,

既然不是

而且今日秦桧说的话,与朝廷平日里宣传的,明明就是两回事情。

说好的,金人待两位陛下都还算不错,给予了一国之君的起码尊重;说好的,当今陛下审时度势,加上金人又势大,这才含泪让金人掳了二帝北上;

秦桧的话大伙儿没有全信,但他毕竟身为宰相,又在金国待过,就算没全信,也有很多人已经信了一半了。

胡铨知道拖延不得,赶紧让行刑老者继续,早些剐完了,早些给他一刀。

官家这般安排,其实也没什么错。

可是谁能够想得到,秦桧竟然会疯成了这个样子呢?

老者刀剐到了右臂,才挨了上去,秦桧好像又活了过来,他连眼睛也睁不开了,嘴里仍是中气十足:

“赵构,你娘在金国为你生了几个弟弟妹妹,倒是候你可得给人家个名分!”

“赵构,你一面命我联系金兀术求和,一面又答应了要取岳鹏举的……”

话还没说完,他便停了下来。

准确的说,是行刑的老头儿停了下来。

只觉得有人站到了自己的面前,挡住了晒在他身上的太阳,带给了他渴盼已经的凉荫。

缓缓地抬起了头来,看着面前这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皇帝,

秦桧笑了。

“你还是怕了,老九。”

怕,怕就别做啊!

既然要做,那就怨不得人家说了。

秦桧是这么想的,但他不知道的是,刘邦也是这么想的。

皇帝双手解开了绑在他嘴上的布条,秦桧眼里鄙夷更足。

之前是真的想死,但现在……除非皇帝动手,他是绝对不会结束自己的性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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