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绛亭驿(1 / 2)
得知贺新原来是在担心这件事,赵云溪莞尔一笑,吩咐道:“贺府尹,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不用担心这个。”一开始之所以没有表明她与云家的关系,就是想看看云家是怎么对待其母妃的身后事的。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她已经从云家将其母妃的灵位“供奉”在这间破损的西厢房中得到了答案,故而也不再隐藏。
有了赵云溪的允许,贺新也放松了下来,有些奸计得逞地笑道:“公主殿下,既然你已经这么说了,那下官就没有那么多压力了。公主殿下,请接旨吧!”
赵云溪愣了一下,随后有些抗拒地道:“贺府尹,你这个人还挺狡猾的,本宫记下了。行了,宣旨吧。不过,本宫要跟你事先说明,本宫可不会下跪接旨的。”
贺新有些犹豫,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这么多年来,他还是头一次碰上这种不跪接圣旨的事。沉思了片刻,他还是同意了赵云溪的要求,谁让这位是圣帝的女儿呢。按照圣帝如今的态度,就算是赵云溪对圣帝不敬,想来圣帝也是不会在意的。毕竟是人家父女之间的矛盾,他这个外臣还是少管闲事为好。再说了,这里也不是京都,就算赵云溪不跪接圣旨,圣帝也不会第一时间知道的。即便日后知道了,他也可以用赵云溪的公主身份为自己申辩,想来也不会有太多的麻烦。
主意一定,贺新立马回应道:“公主殿下,你要是不想跪就不跪吧,下官没有意见。不过,沈爵爷……”
沈熠一直关注着赵云溪,自然也知道了贺新所说的事,此刻见贺新将麻烦抛给了自己,他也不再隐瞒,笑呵呵地解释道:“贺府尹,陛下曾经说过,除了御前奏事外,遇上其他情况,我也不可以不用下跪的。当然,为了不让你为难,我可以拿出证据来。”说罢,他将圣地赐给他的那面刻有“如朕亲临”的金牌亮了出来。当然,他这样做并不是为了炫耀,而是要给赵云溪接下来要做的事镇场子。云家没有好好对待云昭训,不对,现在应该称“贤妃”。云家没有好好对待贤妃的事已成定局,赵云溪即使再好脾气,也不会这么轻易与云家和解的。待会儿万一有什么意外情况,他便可以借这面金牌威慑众人了。
贺新原以为沈熠只是随口说的,可当他见到沈熠手中的那面金牌上面的字样时,立马恭敬地跪倒在地,整理了一下衣冠,纳头拜道:“臣云州府尹贺新率府衙僚属恭请圣安!”
云州府的其他官员见他们的顶头上司都跪下了,言语间还提到了他们,哪还有站着不动的道理,齐刷刷地跪了下来,异口同声地道:“臣等恭请圣安!”
游离于场外的曲硕知县魏城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一看到整个云州府的官员此刻都跪下请安,也忙不迭地招呼曲硕县的其他官员跪倒在地;至于那些礼部和宗正寺的官员,他们原本只是奉旨南下,主要负责如今的贤妃的墓祭流程的,可一见到这种情况,也都顺势跪下,齐呼道:“臣等恭请圣安!”
对于这些官员而言,面对这种突然情况时,他们已经练习过很多次了,因而显得格外整齐。与此前跪接圣旨的云家众人相比,两者之间实在是有云泥之别。
沈熠也没想到这面金牌会引起这么大的反应,一时间有些恍然。数息之后,他侧过身子,轻咳了一声,模仿着他前世看过的一部经典电视剧中的对白道:“圣躬安!”接着又补充了一句:“诸位大人,快请起吧!”
“臣等谢恩!”自贺新以下的大小官员纷纷站了起来,看向沈熠的眼神中不免多了些敬意和畏惧。尤其是那些官职越大的人,他们都很清楚这面金牌的意义。
收起金牌,沈熠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毕恭毕敬的贺新,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但众官员已经将现在这种场合营造得非常严肃了,他若是笑出声来,只怕会引起更大的误会。深呼吸了一口气后,他故作轻松地对贺新道:“贺府尹,现在你该知道我没有瞎说吧。行了,你若是要宣旨就快些宣吧,我和小九还要进去清洁一下贤妃娘娘的灵位呢。再说了,这时间也不早了,你要是再这么拘谨,只怕会误了吉时。”
“是,沈爵爷,下官这就宣旨。”贺新连忙应了一声。随后,他恭敬地从师爷手里接过另一封圣旨,道了一句“请殿下接旨”后便自顾自地宣读了起来。
这封圣旨的内容虽然也挺多,但很容易明白。圣旨的第一部分主要夸奖了贤妃的性情品德,多是些套话,如“淑慎性成,勤勉柔顺,雍和粹纯,性行温良,克娴内则,淑德含章”;第二部分主要解释了贤妃归葬祖地、受母家后人供奉的原因,并引出了赵云溪;第三部分则是重点,大意是说圣帝与贤妃所生的同安公主如今已经成年,又觅得良配,于情于理都要向生母汇报此事。故而特命公主与驸马南下,到贤妃的墓前祭祀祷告,一应开支均由地方官府提供,并免除当地三年赋税等等。
听完这道圣旨,沈熠暗暗怀疑圣帝是不是喝多了胡写的。一来是因为这道圣旨没有经过“三省”之一的门下省传达,更像是圣帝的口谕;二来是因为这道圣旨中的内容很尴尬,并没有太多的实际意义。第一部分的内容在之前的追赠旨意中已经出现过,现在不过是再夸了一遍;第二部分的内容是约定俗成的事,实在没有解释的必要;第三部分的内容是沈熠和赵云溪眼下正在做的事,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至于最后所说的免除三年赋税的事,在他看来,这种行为根本就是移东补西。地方官府先花了钱为贤妃举办祭典,然后朝廷此后三年就不跟地方官府要钱了,这怎么想都有问题啊。即便是此后三年免除的赋税的价值远大于这次祭典所耗费的金钱,可举办祭典的钱终究还是从百姓身上索取来的。被圣帝这么一来一回地捣腾,百姓不仅花了钱为圣帝办事,还要谢谢圣帝没让他们倾家荡产,实在是岂有此理。圣帝若真想为贤妃的祭典做点事,为何不拿自己的私库呢,这也更有心意啊。可惜的是,这些话他也只敢在心里嘀咕,若是当着圣帝的面或者在大庭广众之下说,指不定明年这个时候就是自己的祭典了。他虽然很想为这个世界的百姓做些事,但绝不会奉献自己的生命。人都是有私心的,如今的他有家有室,让他牵挂的人和事实在是太多了。
聪慧如赵云溪自然也察觉到了这道圣旨最后一部分中的问题,她展开手里的圣旨,再次仔细地看了一遍,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思考了片刻后,她拽了拽沈熠的衣袖,将他拉到一旁,有些忐忑地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小九有此心,我自然是乐意的。若是皇室中人都能像小九一样,能够以百姓之心为己心,那这世上就没有那么多的战乱了。”沈熠温柔地道,“再说了,贤妃娘娘是你的生母,按民间辈分来说,就是我的岳母。在我这个做女婿的能够为岳母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尽尽自己的孝心,也是理所应当的。”
赵云溪虽然早就想到了沈熠会同意她的提议,但还是觉得兴奋,开心地道:“夫君,你真好。”
沈熠像是对于这种被发好人卡的事情已经麻木了,心情平静地道:“那是自然。好了,这个想法还是由你亲自跟贺新和魏城说吧,毕竟你才是今天的主角。”
赵云溪想了想,还是决定按沈熠的意思来。因此,当她重新站到贺新面前时,她异常坚决地道:“贺府尹,关于这道圣旨,本宫有些不同的想法。”
贺新当然不知道赵云溪刚才跟沈熠商量了些什么,因而当他听到赵云溪对圣旨有异议时,虽然有些错愕,但还是恭敬地道:“请殿下明示,下官洗耳恭听。”
赵云溪点了点头,看向远处的魏城道:“魏知县,方才这道旨意与曲硕县有关,你既是曲硕县的父母官,自然也该参与此事。你上前来吧,本宫有话要说。”
魏城没想到赵云溪会突然提到他,有些惊讶地指了指自己,不敢置信地道:“公主殿下,您是让下官到前面来吗?”
“自然是你,难道此处还有另一个名叫‘魏城’的知县吗?”赵云溪沉声道。平心而论,他对魏城这类善于钻营的知县并没有太好的印象,甚至很不想与这类人有太多的交集。但因为她接下来要说的事与曲硕县的百姓密切相关,在此等大事面前,她便可以无视这些无伤大雅的小事。
得到赵云溪肯定的答复后,魏城受宠若惊地走上前来,行了一个大礼道:“下官曲硕知县魏城,见过公主殿下。”
“免礼,正事要紧!”赵云溪摆了摆手,将圣旨展开,指着最后一部分严肃地道,“贺府尹,你身为百姓的父母官,难道不觉得这种行为与寅吃卯粮很像吗?朝廷用百姓纳的税为我母妃举行祭典,转过头又说免除百姓三年的赋税,你扪心自问,这样做合理吗?”
贺新脸色涨红,支吾了半天,有些惭愧地道:“公主殿下教训的是,下官知错了,可是……”
“可是这是宫里那位陛下的意思,你这个做臣子的不好评价,也不敢擅作主张,是不是?”赵云溪接过话茬,语重心长地道,“贺府尹,本宫虽是女流之辈,却也懂得一个道理,身为朝廷命官,上要为朝廷尽忠职守,下要为百姓谋求福祉。若是我朝的地方大员都害怕违逆上意而无视百姓,那我朝的江山还能稳固吗?你可能会觉得本宫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毕竟以本宫的身份,就算说这些犯上的话,大不了受到一顿训斥,并不会有什么实际损失。不过,本宫想告诉你,有这种想法并没有什么不对,本宫也不会逼着你上书什么的。但是,针对这道旨意,本宫要与你说明一点,那就是母妃祭奠所有的开支由我和夫君提供,曲硕县百姓三年的赋税也要免除。关于这一点,想必你们两位没什么意见吧,毕竟这可关系到你们的政治声誉。”
正如赵云溪所说的,贺新和魏城听到赵云溪的想法后,两个人顿时都动了心思。作为地方官,谁不想受到治下的百姓爱戴呢。尤其是他们这种在地方上熬了许多年,马上就要再进一步的地方官,若是在离任时能收到百姓们自发送的万民伞,那对于以后的政治生涯而言,简直是有如神助。然而,万民伞却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得到的,只有那些被当地的百姓发自内心认可的官员才有机会地道。而要想被百姓真正地认可,那他们就要切切实实地做出一番让百姓认可的好事来。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就看他们能不能把握住了。只要他们接受了赵云溪的提议,他们可就是轻而易举地就为百姓们争取到了免除三年赋税的机会,这对于百姓而言,可是十分难得的事。只要这是能顺利推行下去,就算他们得不到万民伞,至少也能得到曲硕县百姓的“千民伞”,而这已经是极大的政绩证明了。可是,若是他们真的听了赵云溪的建议,那就代表着他们要违背圣帝的旨意。圣帝一旦追究起来,抗旨之罪可没有那么容易糊弄过去。
思考了许久后,贺新决定博一手。他没有那么多的政治资源,能走到如今的地位,已经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了。如今的他已年近五旬,若没有其他的机会,他怕是要在府尹这个位置上待到致仕了。这对于十年寒窗苦读、意图光宗耀祖的他而言,绝不是最理想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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