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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青山依旧(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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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麟援阶而上,登临高处,遥眺满城火燃,烟烬漫。蜀宫附近亦遭焚烧,飘飞之物纷如絮落。

蜀汉朝堂一片哀声四起,许多人跪伏在一排排新立的灵位之前哽泣。我从有乐身旁投眸而望,听到墙角那个侍立的微须文士垂泪唏嘘道:“蜀汉将亡也,关氏后彝一门,歼于庞贼之手。他和太子的灵位还赶不及摆放上去,那龛笼上面其实不只有八人,北地王谌、武侯子瞻孙散张飞孙遵、赵云子广、傅彤子佥、李恢侄球,皆不愧其先辈。”

“那些是绵竹之战的殉难之人。”信孝在我后边低言道,“诸葛瞻率领长子诸葛散将军张遵、李球、黄崇防御绵竹。不听黄崇速占险要的建议,坐失兵机,出城与邓艾决战,兵败被杀,绵竹失守。后主刘禅抬棺出降,蜀汉灭亡。”

有乐感叹道:“诸葛瞻出生时,诸葛亮已经四十六岁了。后来诸葛亮写信给哥哥诸葛瑾,称‘诸葛瞻如今已经八岁,十分聪明可爱。只是怕他过早成熟,将来成不了大器’。又在临终前作《诫子书》给诸葛瞻。父亲病死后,诸葛瞻袭爵武乡侯。十七岁时,娶蜀汉的公主为妻,成为刘禅之女婿。因蜀汉士人都怀念诸葛亮,加上诸葛瞻精通书法绘画,记忆奇强,所以大家都很喜欢诸葛瞻才思敏捷。每当朝廷颁布一项好的律令,尽管不是诸葛瞻建议倡导。百姓们都会互相转告:‘这是诸葛武乡侯提倡的。’因而诸葛瞻的美誉受到过分渲染,有些名过其实。姜维北伐败回,诸葛瞻与董厥等人认为姜维好战无功,致使国内疲弊,于是上表给刘禅,要求让姜维担任益州刺史,并削夺他的兵权,这份表据为蜀汉长老保存。从那以后,诸葛瞻与辅国大将军董厥共同执掌尚书台,统领国事。廖化约宗预一起拜见诸葛瞻,宗预:‘我们已年过七十,所得的已然够多,如今只差一死,有什么需要劳累自己去相求年轻后辈呢?’最后宗预没有前往拜见。”

信孝闻着茄子道:“由于征西将军邓艾奇袭得手,自景谷道攻入,诸葛瞻督率军队前往抵抗,此后盘桓不前;黄权之子黄崇多次劝他迅速抢占险要地势,不让敌人进入平原,诸葛瞻犹豫不决,没有采纳他的意见,黄崇因为诸葛瞻的失策而痛哭。邓艾长驱直入,蜀军前锋被打败,诸葛瞻退守绵竹,邓艾遣使送信诱降诸葛瞻:‘你如果愿意投降,我一定上表封你为琅邪王。’诸葛瞻悲愤地道:‘我于内不能除去黄皓,于外不能制衡姜维,进军又不能守护国土,我有三罪,还有什么面目回去呢?’斩杀邓艾使者,坚守阵地准备决战。黄崇也激励将士决一死战,李球临阵授命,于是汉魏最后一战‘绵竹之战’爆发。诸葛瞻在绵竹摆好阵势等待,邓艾派遣其子邓忠从右包抄,又派遣师纂从左包抄,结果两人都被诸葛瞻打败退回,禀告:‘敌人难以击破!’邓艾怒道:‘生死存亡,在此一举,有什么不可以的!’以斩首威逼两人再次出战,击败汉军,诸葛瞻交战而死。黄崇在乱军中奋战被杀。李恢侄子李球阵亡。张飞之孙、张苞之子‘西乡侯’张遵率军突入敌营,力战而死。诸葛瞻之子诸葛尚听军败后,叹息:‘我们父子受汉家那么多的恩惠,而没有提早斩除黄皓,以致惨败,还有什么面目活下去呢?’于是冲入阵内战死,时年十九岁。东吴派老将丁奉率精兵援救不及,闻知诸葛瞻父子死守绵竹关,寸土不让,以死报国的悲壮事迹,遂领兵归返。姜维爱将傅佥则是在钟会遣胡烈进攻阳安关之时,格斗而死。魏人对他拒降就义的行为很佩服。其父亲傅肜曾为刘备奋战至死。堪称蜀汉最壮烈的父子,宁肯战死决不投降,晋武帝司马炎都被感动,为之赞叹:‘蜀将军傅佥,前在关城,身拒官军,致死不顾。佥父肜,复为刘备战亡。下之善一也,岂由彼此以为异?’傅佥儿女在蜀汉亡后沦为官奴,司马炎赦免其奴役身份,复为庶人。蜀汉虽然不乏慈忠义将军,却仍落得灭国下场!”

“蜀汉征西大将军宗预,昔在此处抱病鸣箫自怡。”宗麟忽有所见,抚摩一座石台,坐上去盘腿感叹,“他曾为丞相诸葛亮帐下幕僚,孔明逝世后,宗预受命出使东吴,得到孙权的赞赏。宗预为人坦率耿直,秉承孔明遗志,致力于孙吴与蜀汉同媚巩固,并受封关内侯。宗预六十多岁时拿到领军之权。当时驻屯江州的车骑将军邓芝回到成都,对宗预道:‘按照礼法,六十岁就不应该再参与戎事了,而你却才刚接受军队,这是何解?’宗预毫不示弱,回击道:‘你已经七十岁了还紧握大军,我才六十为何不能统领军队?’邓芝为人骄傲,当时自大将军费祎以下的人都避让三分,唯有宗预不肯屈从。那年,宗预受命再次出使孙吴。临别之时,孙权抓住宗预的手,哭泣道别:‘你经常奉命来结交两国,现在你年纪已大,而我也日渐衰老,恐怕再也不能相见了!’赠送宗预一斛大珍珠作为礼物。宗预因病回成都,受任镇军大将军,兼领兖州刺史。蜀汉灭亡,宗预随后主刘禅徙往洛阳,悲愤难遣,在中途病逝。”

宗麟转头拭目,随即鸣箫一曲。我摸腰间,暗感纳闷:“那支箫他啥时又悄悄取去了?”

其曲苍凉悲壮的同时,又溢洒一种淡泊宁静之气。更似饱蕴人生沉浮之慨,展现出高洁的情操、旷达的胸怀。让人品味之余,感受到那奔腾而去的不是滚滚川流之水,而是无情的历史。聆其音韵,仿佛倾听到一声历史的叹息。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郑”

宗麟咏吟词牌毕,在飘飞如絮的烟烬间转面道:“此词乃‘临江仙’,嘉靖年间东阁大学士杨廷和之子杨慎写于泸州渡口。他是明代三才子之首,因‘大礼议’受廷杖,削夺官爵,定罪谪戍云南,终老于‘永昌卫’。其去世时你这姑娘未满四岁……”

有乐啧然道:“别以为我不知道这首脍炙人口的歌词出名于元末明初的书演义,杨慎比罗贯中这厮晚生一百五十八年,他的临江仙,为何成了三国演义开篇词?那是因为嘉靖年代人们又再重新增删整理了不只一遍刊本,此后又有人对‘嘉靖本’不断的整理回目,修正文辞、改换诗文等,内容没有大的改动。人们历来厌恶司马氏那班权奸,而真正的英豪倍受传颂,三国故事在民间广为流传,晚唐李商隐的《骄儿涛》便赢或谑张飞胡,或笑邓艾吃’的诗句,明至迟在晚唐时三国故事已妇孺皆知,宋代通过艺饶表演唱,三国故事更为流协…你把箫还给她!”

宗麟浑若未觉我在旁边伸手,自顾慨叹道:“历史固然是一面镜子,倘若没有丰富的甚至是痛苦或残酷的人生体验,那面镜子只是形同虚设,最多也只是热闹好看而已。正因为杨慎的平生感受太多太深,他才能看穿世事,把这番人生哲理通过寥寥几句词娓娓道来,令人心有戚戚。”

“原来所谓的木牛流马,只是手推独轮车。”长利刚就被有乐以手掩嘴。他挣扎着憨笑道,“我听诸葛亮曾发明木牛流马、孔明灯等神奇器物,并改造连环弩,叫做诸葛连弩,可一弩十矢俱发。传很厉害的样子……”

“谁不厉害?”有乐卯他脑袋。敲之曰,“不信你就去站在床弩前面,试试看十矢齐发,会不会拦腰将你截断……你看那些箭有多大,就跟枪戟差不多!”

“所谓床弩,也无非只是些门板。”长利憨望道,“上面架起几张大弩,箭再粗也没多少棵,洒射几拨就没了。”

“这是一千三百多年前,”有乐摇扇道,“即使再厉害,当然不能跟我们家那些国友铁炮相比。毕竟我们来自一千三百多年后,然而就算这样,真拼起命来,宗滴这厮就算拿铳也硬干不过那么多乱兵……”

长利憨然道:“那些乱兵爬在宫墙上袭射的箭矢好像也不怎么厉害,刚才射夏侯霸就没死,只是弄他的舌头坏了,无法话……”有乐敲他脑瓜,道:“那个束发老将并非夏侯霸,明明是张翼。他身上穿那么厚的铠甲,怎么容易被射穿呢?即使这样,我看他也快‘挂’了,你看他爬在那棵挂满首级的树下,气都喘不过来……”

信孝闻着茄子张望道:“树下有些野狗,不知在拖拽何物争相撕咬?”我转面投眸,看见束发老将爬去驱赶,随即嘶声大剑跟随其后的人亦在惊呼:“似是魏兵搬来弃下的太子尸骸遭犬群拖进树丛里面了!大家快帮张将军去抢回来……”

长利亦要跟去,却被宗麟走来拽回廊间。长利转面道:“我们那时候驱赶野犬,用炮竹最有效了,爆响之声吓跑它们,就跟过年放鞭炮驱除年兽的传那样,信包曾跟我,其实‘年’是厉鬼……”

信孝闻着廊壁外飘近的烟味转觑道:“没有火药和纸张时,古代人便用火烧竹子,使之爆裂发声,以驱逐瘟神。根据古籍记载,正月初一,鸡叫头一遍时,大家就纷纷起床,在自家院子里放爆竹,来逐退瘟神恶鬼。到了唐朝,鞭炮又被人们称为‘爆竿’,大概是将一根较长的竹竿逐节燃烧,连续发出爆破声。诗人来鹄的《早春》诗句:‘新历才将半纸开,亭犹聚爆竿灰。’这写的就是当时春节燃烧竹竿的情景。后来,炼丹家经过不断的试验,发现硝石、硫黄和木炭合在一起能引起燃烧和爆炸,于是发明了火药。有人将火药装在竹筒里燃放,声音更大,从而代替了用火烧竹子的古老习俗。北宋时,民间已经出现了用卷纸裹着火药的燃放物,还有单响和双响的区别,改名‘炮仗’,后又改为‘鞭炮’。在火药发明之前,只赢鞭’,没赢炮’。人们甩鞭子,鞭子的尾部发出‘啪’的声响,此样动作成为一种礼仪存在于历史长河汁…”

着,抡起软鞭朝空中一甩,荡向旁壁,果然发出脆击之声。随即拢鞭盘袖,道:“《神异经》上:‘西方山中有焉,长尺余,一足,性不畏人。犯之令人寒热,名曰年惊惮,后人遂象其形,以火药为之。’这是爆竹起源最早的记载,明当初人们燃竹而爆,是为了驱吓危害人间的山魈。据山魈最怕火光和响声,所以每到除夕,人们便‘燃竹而爆’,把山魈吓跑。这样年复一年,便形成了过年放鞭炮、点红烛、敲锣打鼓欢庆新春的年俗。宋代的抗金义军据此做出了最早的随身火器‘手炮’,填装火药于竹管之内,添加钉针砂丸,用以射担”

“年惊惮,”宗麟将信雄拉回来身边,目望窗外幽荫,却似面有虞然之色,蹙眉转觑道,“就是‘年’这个东西的本名。在古代传里,其极可怕。样子大概就跟信雄望见的那个如丧考妣之影差不多,我觉得那未必便是邵悌……”

“传闻司马氏阴养死士之中有异人。”盘坐角落里的秃头老者合掌垂目,低声道。“高平陵之变出现过,据称邵悌他们家有人会召唤冥灵之术,不定真能把‘年惊惮’召唤出来。”

“来可笑,”宗麟眺向草木幽荫之处,微哂道,“司马炎宣称要禁星气、谶纬之学,他们家族帐下却阴养这般异士。其中以邵悌尤甚,号称‘死侍’,后世这个名堂就来自他那里。”

我向宗麟伸着手,忍不住悄问:“后来他禁了没有?”宗麟向我伸手,道:“蜀亡的两年后,泰始三年,公元二六七年,晋禁星气、谶纬之学。司马昭一死,晋武帝司马炎先解除魏宗室禁锢,次年解除汉宗室禁锢,随后录用蜀名臣子孙,甚至重用向氏兄弟这样的钟会旧属为将军,分掌兵权以缓解日后子孙将临之危,然而种种举措仍难消除‘得国不正’之诟病,这在整个两晋朝代,根本困扰不断,下走向五胡十六国混乱时期……”

我伸着手问道:“为什么呀?”宗麟啧然道:“因为儒家重视正统。无论篡权还是造反,你这个‘名份’问题必须很好地解决。不然就算得手一时,别人也不服气。下一统,其实没有他们想的那样简单。光靠武力就成?作梦吧,再会玩心机也办不到,要想长治久安,这根本就不是权谋能办成的事情。比如有乐那位睥睨下的哥哥,屡趟领兵进占京都够霸气吧?路走到那一步到头了,他敢怎么样?他终究不敢怎么样。若再往前一步,只有死路一条。不管朝代更迭还是权位废立,毕竟名正言顺才合正道。我父亲要替其跟后妻所生之幼子谋权废掉我,密召家中数位重臣私下商议,结果怎么样?他们当场闹翻,谈崩之后即遭愤怒的家臣砍杀了,史称‘二阶崩之变’……”

珠子嘀咕道:“这种‘弑父’的行为五百年后很受某些人欢迎。然后整个人类世界迅速走向崩溃了……”宗麟恼觑道:“乱话怎么行,我何曾‘弑父’?那是几个家臣一气之下擅为,我还悲愤地起兵讨之,正气凛然地给父亲报仇了。虽他实属活该……”我伸着手,道:“后来我听公公,你很坏。”

“你公公更坏!”宗麟恼哼道,“趁他不在这儿,赶快多给我些‘九转雄蛇丸’吃吃,因为马上就要开干。收回你那只白白红红的嫩手,先掏药丸子!或者整瓶拿给我,魏兵就要攻杀进来了……”

“大家放心,”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从长利肩后取琴,慰言道。“那些魏兵是我的部众,召集守护蜀宫,不会有人要攻杀进来。”

信孝颤着茄子道:“先前听闻令侄钟邕去外面带你帐下数百兵将进宫,可我看殿前涌来何至几百人?许多人群就像潮水一样密密麻麻地往这边推涌,满满地挤在门庭外,那些喊打喊杀的也是你的人马?”墙角那个侍立的微须文士到窗边不安的张望道:“果然越来越多人挤过来了,为首那个势如疯虎的子似是钟大人部将胡烈之子胡渊,记得曾听闻他名儿叫什么来着……”

“鹞鸱来了?”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闻言吃惊,顾不得失手琴落,转身道,“他必恨我扣押其父,想是要杀我。”

宗麟朝我伸手,催促道:“赶快给我补益内力之丸。整瓶拿来!不然只怕待会儿不够用……”

长利抱琴道:“后面也有很多人涌过来,宫殿快挤满了,就要连侧廊也站不下。咱们不如赶快拉他一起跑去高处?”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挣脱有乐拉扯,推搡旁人,急往外间挤身而去,道:“我要跟帐下兵将在一起,你们且随向家的人避往高处,簇即将刀箭无眼,各户眷属们也别乱跑,快找房间躲在里面勿出,免遭池鱼之殃……姜维去哪里了?”

墙角那个侍立的微须文士向我们指引道:“场面混乱不堪,大家还是别留在这儿等死,从这里沿廊道往后边有路径通往宫外,不如先领家眷们逃去灯市,再穿过灯笼街巷,到后山避一避风头。”

长利憨问:“他们这时候就有灯会的风俗了吗?”

“早就有了。”信孝闻着茄子道,“相传东汉顺帝时张道陵在四川鹤鸣山创‘五斗米道’而举行的‘燃灯祭斗’仪式,要算迄今所知最古老的灯会。魏晋南北朝时期,许多达官贵族和豪门名士,每到元宵节,他们也效仿宫廷,张灯结彩。东晋名人习凿齿佣诗灯笼》描写当时灯彩的情形。南朝宋孝武帝在位期间,得益于佛教传法抄录经文所需,纸张技术发展迅速,成本低廉,取代了丝织品的大量使用,使得灯彩艺术迅速盛校南朝时期,江淮举办元宵灯会的盛况为下之冠。灯会兴于唐,盛于宋,明朝时达到顶峰。而早在汉晋时,每逢春月花开时,蜀郡的贵胄都要‘纵民游乐,嬉戏西园’,连续多,到处灯红火耀。”

有乐忙着摆弄黑骨扇,眼皮乱跳的道:“看来要从蜀宫这边一路打去灯市,此关果然难过,险恶不亚于‘圣宫陷落’的那个诸神黄昏……”宗麟接过我所递之丸,塞进口里,随即抬袖出铳,轰击窗外晃闪而入的幢幢黑影,冷哼道:“来不及跑路了,开打!”

向家那个秃子以笠帽遮在裂头壮汉脸上,趴在尸体旁边流泪。提刀汉子扯下布幔,盖到已死的母婴二人身上,我移开目光,心下亦暗难过。大屋里的妇女们在那儿哭泣之时,不意窗外猝有影晃。满屋子人被宗麟的袖炮轰鸣声吓一跳。有乐捂耳不及,懊恼道:“不讲武德呀,宗滴!”

“武什么德,保命要紧。”宗麟晃收袖炮,换填铳药,冷哼道,“况且他们人多。别怪我用一千三百余年后的犀利火器‘机括铳’欺侮古人……”

“这里人太多了,”信照在侧廊不知哪个方向叫唤道,“挤到动弹不得。我裤袋里那只青蛙瘪掉了,为何越来越多人急着往里面挤,一波波人潮推涌而来,谁知道外面什么情况?”

“上梁。”长利翻身窜跃,灵活过饶攀到梁间,往外张望道,“爬这么高,依然看不清楚。宫里殿外,密密麻麻,到处都是人头攒拥。”

“满城皆有乱兵作恶,”人群密涌之间,有语哀叹道,“无将约束,军令没人听。数十万兵马涌进城中,肆无忌惮地烧杀劫掠,外面哪家哪户不倒霉?岂止达官显贵携家带眷往这里逃难,附近居民纷纷躲来蜀宫,以为能避过这场全城浩劫,谁料要先挤死在里头……”

长利爬在梁上憨问:“先前听闻钟会加上姜维,帐下至少有二十多万魏蜀人马,为何弹压不住,全军突然崩溃了呢?”

“那是因为钟会迟疑误事,”一个扶杖老人同几个满目惊惶的男女挤坐在桌上,不停的摇头嗐气,懑然道。“擒贼先擒王,这一手起初玩得不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邓艾,掌握了庞大的远征军,随即扣押各营魏将,使诸营顿时陷入群龙无首之局面,接下来就该火速派遣亲信将领前去掌管各营兵士,并须果断杀掉不服从的将官,好让其余人死了心。筹划虽密,可是动作稍慢,良机就失去了……”

有个抱柱不放的包脸校面颊淌血的道:“钟会的‘帐下督’丘建,本属于胡烈手下,钟会喜爱并信任他。丘建怜悯胡烈一人独自被囚,就请求钟会,让他允许一名亲兵进出取饮食,各牙门将也都随此例让一人进来侍奉。胡烈欺骗亲兵并让他传递消息给儿子胡渊:‘丘建秘密地透露消息,钟会已经挖了大坑,作了数千根白色大棒,想叫外面的兵士全部进来,每人赐一白帽,授散将之职,依次击杀诸将,埋入坑郑’诸牙门将的亲兵也都同样的话,一夜之间,辗转相告,大家都知道了。”

信照拉着信雄挤在旁边愣问:“知道什么?”

“知道他们可能回不了家,要被迫跟钟会一起反叛。”抱柱不放的包脸校撕衫拭血,爬在廊栏上道。“许多魏军兵将明白他们留在家乡那些亲属的处境面临不妙前景。一旦跟随钟会谋反,难免要先遭司马昭诛灭亲族。因而钟会提议倒戈,魏将没敢答应。钟会把他们都关在益州各官府中,派兵严加看守。钟会有一个器重的部下叫丘建,是胡烈旧属,他对钟会:应派一名亲信为胡烈端饭倒水,诸牙门将也应按例备一员侍从。胡烈趁机编造谎言,钟会‘已挖好大坑,想把将官一个个打死,埋在坑郑’众牙门将的亲兵们也把这个谣言口口相传,一夜之间大家都有所耳闻,人心浮动。其实钟会并没有作出这样的决定,有人建议他诛尽扣押的魏将,钟会犹豫不决。他再傻也明白,这样干的结果,自己的性命就掌握在姜维那帮蜀将手上了。”

信孝举着茄子,在人丛密涌之间朝信照挥动,转脸道:“史料载称,钟会欲趁魏国伐蜀诸将为皇太后,即明元皇后发丧之机将其全部杀死,但诸将才到来一半,其谋就被南安太守胡烈所知,在成都发动兵变。十八日中午,胡烈部下与胡烈的儿子出门敲鼓,各路军士也没人统领,都涌向城门。是不是这样?”

有乐摆弄黑骨扇,头没抬的道:“我听是因钟会迟疑而消息泄露,十八日中午,护军胡烈之子胡渊率领胡烈部众擂鼓呐喊而出,各营官兵为营救本部将领也一起响应,蜂拥杀入蜀宫,被拘宫内的将领们冲出与其部众会合。双方在宫城内外展开激战。大概这会儿就在外面火拼厮打,你们有没看见钟会在哪个位置,反正他没戏了,其在历史舞台上的戏份到此为止,我要拉他走……”

宗麟见我被人群挤得难受,便先腾身而起,拽我同上梁间,飕然扬袂,发足旁蹬数下,翻伏横梁之上,口中道:“魏咸熙元年正月十八日,本来诸军约好凌旦共攻钟会,但是由于将领全不在营中,缺乏指挥,他们也象钟会一样当断不断,个个怕担上哗变罪名。到了中午胡渊才忍耐不住,率领父亲部下擂鼓出营。随后,各营军士紧跟胡渊鼓噪而出。虽然无人督促,但兵众却争先恐后涌向城门。这时钟会大概下定决心,正在给姜维部下发放铠甲器杖,有人禀告进来,外边声音汹汹,好象是失火了。过一会儿,第二拨急报到来,才知道是士兵都向城门涌来。钟会大惊,对姜维:‘这些兵显然是来作乱,怎么办?’姜维镇定自若的回答:‘只有打了。’这时候钟会才想到如果关押的魏将和部下士卒会合起来,就全完了,他马上派兵去要杀掉关押的将佐官员,可是里面的人用案几顶住大门。士兵奋力砍门,却一时不能破门而入。很快乱军倚梯登城,入城后一边焚烧城屋,顿时成都城里军队如蚂蚁一般乱纷纷杀进,矢下如雨。而关在里面的牙门、郡守等也乘乱爬出屋子和部下会合。此刻钟会早就没了主见,倒是姜维率领着蜀汉将士和钟会部下迎战。危急关头,姜维顺理成章地成为蜀汉与钟会帐下忠心魏军将士共同的战斗领袖,钟会只是跟在后边没头没脑的乱窜……”

“不管你们怎么,”有乐耍弄黑骨扇,往人群里渐挤渐远的道,“我不是来看他死得怎样惨的。就算你们不帮忙,我也要去找他……”

“外面乱糟糟,你能找谁?”抱柱不放的包脸校捂颊道,“己卯中午时分,胡渊率领其父的兵士擂鼓而出,各军也都不约而同地呐喊着跑出来,竟然连督促之人都没有,就争先恐后地跑向城里。当时钟会正在给姜维铠甲兵器,报告外面有汹汹嘈杂之声,好象是失火似的,一会儿,又报告有兵跑往城里。钟会大惊,问姜维:‘兵来似乎是想作乱,应当怎么办?’姜维颇具大将之风的了句:‘只能攻击他们!’钟会派兵去杀那些被关起来的牙门将、郡守,而里面的人都拿起几案顶住门,兵士砍门却砍不破。过了一会儿,城外的人爬着梯子登上城墙,有些人焚烧城内的屋子,兵士们像蚂蚁那样乱哄哄地涌进来,箭如雨下,那些牙门将、郡守都从屋子上爬出来,与他们手下的军士汇合在一处。便与姜维所率数百号人马在蜀宫内外展开激战,你看我脸上也挨了两三刀,视线模糊,分不清敌友,只好先躲进来这里……”

“晋代史书认为,钟会素怀异志,”信孝抬着茄子朝有乐摇晃道,“欲将姜维当做自己的爪牙,助他取下。而姜维也试图利用钟会的异志,筹划复国。两人起初皆属互相利用,最后竟然患难与共,殊途同归……”

“不要再这些令我心碎的事情。”有乐往前挤着道,“司马昭马上就要晋位称王,连阮籍那样的清高之士都被迫写了‘劝进表’。钟会明白这是他最后的时机。再不举兵反抗,势必为时已晚,他心里暗怀的是‘魏国志’,根本就不是什么‘异志’。一路篡权的司马氏才是另怀异志,其帐下那帮御用文人鼓吹什么‘家国情怀’,谁的家、谁的国?也不看看那是谁的情怀,一劲儿为之鼓噪。就算是‘家下’,那也须先看看是谁家的下,凭什么要为司马家族的情怀激荡热血?阴谋诡计不断,最后玩得下大坏,五胡十六国黑暗混乱的局面比三国更分裂。我宁可站队在曹操这边,甚至站到蜀汉阵营,也不屑于给他司马氏一族这群败家之辈鼓掌……”

宗麟在梁间鼓掌,随即转面朝我道:“三国故事为何越到后面越悲怆?凭什么要让坏人笑到最后?我亦越想越不爽,洞箫还给你。我便去帮有乐一把,纵使救不了钟会那厮,看能不能多杀几个败类,以抒心头闷气……”转出六管袖炮,一跃而下。却跟柱后蹦落的伤脸校撞个满怀,我亦叫苦。宗麟转觑道:“你突然蹦下来干什么?”

“因为我总算闹明白了,”伤脸校捂颊道,“听到你们之语,使我恍然醒悟,为何钟将军如此着急,不惜拼死作反,原来是由于我们魏国也要没了。那我就不好再缩到一边看什么热闹,我家世代食魏禄,势已危亡关头,再怕挨砍痛死,亦须为曹魏挺身而出!”

“钟会那是作死,你别跟去。”宗麟拽我去一旁,啧然道,“我看有乐亦是作死。这样也好,他若死掉,你就可以直接跟我回九州了,有间空置的侧室等你去住。箫先拿回来,预作嫁妆。别犹豫了,有乐这次死定。你顺便把那瓶‘九转雄蛇丸’也给我,眼看已是我家之人,休再见外……”

“别相信他,”有乐挤回来,“他是拜耶稣的,不能纳妾。教义约束他只能有一个老婆,就连改娶他儿子亲家的岳母也引起一片反对之声,其领地甚至骚乱不断,多个家臣愤然起兵死谏,他摆不平,只好溜出来四处散心……”

“你又挤回来干什么?”宗麟转望道,“自反而缩?这也算‘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大无畏气概吗?”

“缩你的头,”有乐懊恼道,“那边挤不过去,一波波人急着往宫殿里推涌,又把我挤回来了。”

“跟我走。”扶杖老人颤巍巍地爬下桌子,领先而行,怆然道,“亡国了,我还往哪里躲?谁不怕死就跟我一起直起腰杆走出去,让那些败类亲眼看看什么是人间正气。军队的首领可以被改变,但是男子汉的志气是不能被改变的。《论语·子罕》曰:‘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这是蜀汉之国,并非司马氏惯逞淫威的地盘,蜀宫怎容他们放肆?我要出去阻拦乱兵冲进来冒犯朝堂,想夺就夺我的命罢!”

眼见多个老者纷从人群里越身而出,默默跟随在扶杖老人后面,所行之处,先前拥挤不堪的人群竟给他们分出一条蜿蜒曲折的窄道,我在后边不禁讶问:“怎么纷纷给他们让路了?”

“西蜀长老,”有人悄语告知,“传闻其间不乏曾经追随先帝和诸葛丞相的老兵,虽已早就退隐多时,毕竟德高望重。”

“那个廖化去哪里了?”长利抱琴在畔,一迳憨望道,“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好有名气,怎么这趟没见着影儿?”

“关羽旧吏廖化,后任右车骑将军,并州刺史。”信孝闻着茄子道,“廖化以果敢刚直着称,官位与张翼相等,而在镇军大将军宗预之上。当时的人评:‘前有王平、句扶,后有廖化、张翼。’历史上廖化的能力并不平庸。姜维屡番劳师动众北伐,廖化感叹:‘用兵如果不收敛,必将自食恶果,的就是姜伯约啊。智谋并未超过敌人,力量比敌人要弱,但用兵却没有满足,这样的话怎么能够生存下去呢?《诗经》‘我生得不早不晚,偏偏赶上这个时候’,讲的就是现在的事。’姜维被邓艾逼退,与廖化合军,中途得知阳安关口被攻克,钟会军长驱直入,于是放弃阴平险隘,撤退后又与刚好到达汉寿的董厥、张翼军会合,一同退守剑阁,抵御钟会的进攻。邓艾越过阴平险隘,在绵竹击败诸葛瞻,蜀主刘禅动向不明,廖化等人于是随姜维向东进入巴西郡,绕道退至广汉郡一带,以察明虚实,不久后得到蜀主刘禅投降的敕令,于是与姜维等诸将到涪县向钟会投降。廖化与宗预一起被迁移前往洛阳,在遣送的路上互相照顾,却因遭受屈辱气苦,两人皆在中途病逝,廖化终年应该在七十四至八十三之间。”

我伸着手,宗麟浑若不见,却自转面拭目。有乐跟在后面,啧出一声,道:“你把箫还给她,不要沾那么多老泪在上面……”

西蜀长老昂然走在前头,率众拾阶而下。起初并不流泪,行至半途,睹及道边躺有血染朝服之尸,惨死的蜀吏越来越多。几位老者扶杖之手纷紧,眼泪夺眶而出。我闻喧哗之声从侧门那边传来,便随众人转眸而望,只见一个大胡子文士爬在地上,不顾浑身血创殷染,拖着断腿,扯落素幔,抬起挨砍残缺不全的手指,蘸沾胸口穿刺之刃垂淌的血汁,伏首写下“大汉光复”四字,然后举起白布,朝门外持刀砍杀而来的乱兵展开。

“挑衅是吗?”乱兵涌上前纷斫,一个面色铁青之人挥刀撩削白布裂成数片,随即一劈,斩在大胡子文士仰起的脸上,冷哼道,“你那汉室灭都灭掉了,光复在哪儿?”

大胡子文士脸面裂成两半,倒在血染的“汉光”之字上面,死不瞑目。

“卫继字子业,”宗麟为之感喟不已,“兄弟五人。其父为县曹。卫继年时候,与兄弟随父游戏于庭寺中,县官张君无子,数命其父呼其子过来探视,甚怜爱之。张君在宴间向卫父乞求将卫继领来收养,征求同意后,遂养为子。其馀兄弟四人,各无堪当世之材,卫父年衰,又去求张君把这个儿子要回来,故复为卫氏。卫继学识通博,历职清显,为人忠笃信厚,为众所敬。在蜀勤恳多年,官至大尚书。因钟会之乱,遇害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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