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1 / 2)
这场硬仗打完以后,是红穗和几个仆从把我从地上架起来的。
黄锃和周明世看我的样子都是大惊失色,立刻差人去请郎中。
我皱着眉头,明明看见他们身上也有血迹。
身上的疲惫自是不必说,我是最先冲进去的几个,受的伤也是最重的几个,插进去的箭有两支,一前一后,一个在腰腹,一个在后背。
“抓到活口了吗?”我感觉脚下打颤,地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拽着我,沉得我要跌倒进深渊万丈。
雨小了些。
雷雨就是这样,一阵过后,就会慢慢小下来,然后慢慢霁月光风,洗去满地的残花败叶,擦去纠缠粘稠的罪孽深重,变回安静的夜晚。
蜻蜓点水,涟漪层层,绛沉池底,再也寻觅不到踪影。
“是,抓到了。”周明世很迅速地答道,指指旁边一个五花大绑,嘴被堵得严严实实的弓箭手。
我侧头示意红穗等一等,艰难地转了个身。周明世拿出了那弓箭手嘴里的麻布。
“说吧,是谁指使你的。”我抬高了声音问他,示意旁边几个人拔剑横在他的脖颈。
那人显然也不是什么硬骨头,吓得话都说不出来,脖子上滴滴答答,活像砧板上的鸡,眼睛瞪得老大。拿着钝刀的老头抖着手,老眼昏花。
我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才听见他哭叫了出来,嚎天动地。
即将乌云退散的天空最后抖擞起了精神,嘴咧到了耳边,又红又黑的唇舌里往下流着龙涎,一丝丝,一缕缕。
旁边几人撤开了剑,他扑倒在地上,满身的臭泥,四肢不断扑腾着,癞皮狗脸抬起来,似乎要攀我的脚踝,却够不着。
“是圣上——是——”
我感觉被抽干了全部的力气,整个人就要跌倒下去。地底下的手死命地拽我,连红穗和旁边的仆从也被拉得一冲。这股力气好像要让我失去我的双腿,要把我拦腰撕成两半。可是我已经感觉不到了。
是这样吗。
原来是天意。
是天子的意思啊。
我在此奔波忙碌,忧心如焚,心系万民,到头来他却告诉我这个,他却告诉我这个!
这杀千刀的东西竟是当今圣驾!
我感觉胸前郁气翻滚,整个人在冷雨泼洒后开始发烫,浑身上下都和烧起来了一样,欲行不可立,欲问难出声,欲探方知天逆我意!
原来如此。
竟是如此。
我睁着眼睛,看着奔流的黑云和横流的雨水,却忽然被热乎乎的东西洒了满脸。
那东西像鞭子一样抽过来,似乎还有些稠,然后开始一个个在我的脸上挣扎着往下滑。
我不敢动,甚至不敢呼吸,耳朵旁边什么声音也没有了,霎时僵硬的眼珠艰难地向下看,瞥到模糊的一角只觉天旋地转,立刻又弹了回来,将视线死死锁在正前方。
眼珠像是生了锈,再动不了了。
那扑腾的鸡头被无情地斩下,身体却还鲜活地不得了,挣扎着好似还活着,两条细腿像是以往入口的条子毛虫,摇啊摇蹬啊蹬,扭得乱七八糟。
绛色溅了我满脸,温温热热湿湿,天降甘霖,也再冲不掉了。
场上所有人都没敢出声,像是石头一样,连气儿都没有了。
我找不回来自己的声音,只是慢吞吞地数着顺着旁边那晶亮宝剑往下淌的血珠。手持它的人慢慢垂下手,大红的花瓣就随风散去了。
它见过太多的血了,它沾染上太多的腥气了,以至于它根本就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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