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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上京城里有三件新鲜事。
第一件,与苏府的大娘子有关。
且说当日茂春园诗会一别,多少郎君害起了相思,见到其真容的,纷纷都说那上京双姝的名头颁给苏府大娘子简直是玷污,这倾城之貌,可让天地变色,让日月无光,哪里是人间花可媲美呢。
这一说法由好事者从晋王口中得到了证实。众所周知,晋王此人于政事毫无兴趣,酒色财气却无一不擅,品女更是一绝。
至此,这苏妍的天下第一美人之称再无异议。
这一传言当时便让另一当事人陆荣彦绞断了无数帕子,一时兵部尚书府的针织房都忙了个底朝天。
第二件,便是户部右侍郎被御史告了。
所告名头则是私置外室,还纵容外室之子在外欺男霸女,子不教,父之过,不修身不齐家,桩桩件件列出来,这右侍郎的乌纱帽当场便给一撸到底,直接回家种田去了。
这带点香艳味的事情一出,就连街面上喝花酒的都少了不少。至于那些真正置了外宅的,更是开始安分守己起来,窝在府中不出,生怕再让御史那帮整天闲着没事的抓住把柄,丢了乌纱帽。世上的男人可以一个接一个地换着女人,但前程丢了可就找不回来了。
于是竟然很罕见的,朝堂之上除了皇帝还左右拥抱的,其他都回家安分地守着老妻孩子过日子,连妾室们都睡得少了。
礼部尚书苏哲远也不例外。也不再去亲香外面的那对母女,日日一下朝就回来,扮演二十四孝好家长,甚至连之前苏妍说定的二选一都不提了。
宁秋见此,虽则还是伤心,可世道如此,也就只能囫囵着过下去了。这一把年纪,孩子都那么大了,总不能和离吧。
第三件,便是回京述职的辅国将军府家了。
年前的一场大仗下来,西北漠原的蛮夷们都打怕了,纷纷递了求和书,三十年内不起战事,于是皇帝便思量着,将军打仗打了一辈子,该回来荣养了,便派了个亲信小将将这西北的城防接了过去。
丁大将军倒也光棍,直接就将经营了大半年的军权给交了上去,一点都不恋栈。
这模样皇帝看着很满意,一满意就御笔亲赐“镇国公”,承袭五代。丁大将军也很满意,可丁小公子不满意了。
他那荣养了的父亲,整日里没事干,不是找小妾舞一舞雄风,便是找一找他晦气。
两人整日里跟乌鸡眼似的斗,将整个将军府都快拆个底朝天了。至于为什么斗?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丁漠揣着一肚子的气,非要丁父同意了这门亲事不可。可丁父不但不同意,还伙同着几十个家丁日日看着他,他到底是*凡胎,武功再厉害也是双拳不敌四手,竟然就真这么被困在了府中。
皇城底下无秘密。
这么日日斗法,将军府里每日传来的拆墙打斗声让左邻右手都听了个饱,权当做了笑话往外传,以致于也成了这文雅上京的一大稀奇事了。
话说闺阁女子中有见过那丁二公子的绝世之姿的,纷纷为他揪紧了一颗芳心——生怕他那只懂战事的武夫老子将他那张美玉一般的脸给打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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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
距离之前已经过了半月,苏妍在小书房刚刚写完两行字,门外便传来了“笃笃笃”的敲门声。她将羊毫笔轻轻放在架子上,才抬头道:“何事?”
绿杨轻轻推开门,福了福身子道:“小姐,老爷有请。”
苏妍及不可见地蹙了蹙眉,自十几天前与父亲在垂花门外起了冲突,两人已是互相避开了许多时日了,她连母亲那边都不太去了。今日,不知道是何事?
见绿杨也是一脸疑惑,知道问她也问不出什么来,便起身道:“更衣。”
“老爷说,让小姐立刻前去。”
绿杨先伺候着苏妍将沾染了些墨点的外袍脱下,又将一同带来的月白缂丝长袍穿上,叫衣袍交给身后的小丫鬟,便跟着苏妍匆匆地往外书房去了。
小厮泼墨早就候在外书房外,见苏妍到了也不多言便躬身引了进去,还将门轻声扣上了。
绿杨并一干丫鬟小厮都恭敬地退在垂廊,气氛肃穆,一时都无人敢多话。
“父亲,您找我。”
苏哲远的书房陈设简单,正对门是一张紫檀木长桌,长桌上一方四方澄心端砚,调好了崖州上好墨粉,纸张上墨迹未干,显然之前还在提笔办公。
靠墙一排红木大书架,上面许多书册页卷有磨损的痕迹,想来是主人经常翻阅所致。
苏哲远正对着窗远眺,听到苏妍进门的声音便转过身来。
“恩,确实是为父找你。”苏哲远视线落在苏妍脸上转了一圈才道:“……想不到,我的末儿,已经长大了。”
苏妍垂头不语。
“只是我从未想到,末儿竟然如此能干。”
“父亲何出此言?”
苏妍忍不住蹙眉,苏哲远可不是那种喜欢拉着孩子说些家长里短的碎嘴之人,今日特意将她叫来外书房,必然是有事。
苏哲远缓缓起了个话头,说起了最近上京里发生的一件事,等讲完那个丢了乌纱帽的同僚后,才道:
“御史丞刘牧年幼时曾经受过老宁国公的资助,这桩旧事极其隐秘,知晓此事的不超过五人。”苏哲远笑了声:“若不是岳母派去传话的小厮口风不严,泄了出来,我一时还真联想不到末儿你身上。我果然有一个好女儿,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雷霆。妙!妙!妙!这招敲山震虎用得太妙!”
苏哲远抚掌叹道,声音不疾不徐,苏妍垂着头完全听不出他的喜怒。
“只是,我从未想到,我的末儿长大了以后出手对付的第一个对象,居然是她的父亲。”
苏妍愣了愣,半晌才挂起笑道:“父亲如何笃定是女儿出手?”
苏哲远颔首而笑,嘴角的笑意有些淡,但不像是要苛责她的样子。不过即便苛责,苏妍也不怕。她当日做出这桩事,便不怕被发现。
“为父从小看着你,你虽平日里声响不多,但主意却是三个孩子里面最正的。你大哥空有迂腐的性子却才干不显,还性好渔色,现如今的官位是到头了,再升也升不到哪去。你二哥性子太顽劣不羁,亦不是当官的料。可惜你生作了女儿身,不然必然是其中前途最好的。”
苏哲远提起了少时的几件事,而后说道:“自及笄以后,那些宴请你能推就推,可前阵子的茂春园诗会你却去了。你去的第二日,那工部的右侍郎本来当得好好的,官位就给撸了下去,我也得守着你母亲哪儿都不去。末儿你说,这其中若是没有你的手笔,为父会信么?”
苏妍将垂着的脑袋抬了起来,也不装恭顺温婉了,挑眉颇有些挑衅道:“是女儿又如何?”
“你倒是心疼你母亲。”
苏哲远看起来竟然不生气,还伸出右手轻轻拍了拍苏妍的肩膀:“只是后院女子不得干涉政事,对你将来恐有关碍。此事为父已经帮你收好尾巴,你以后切勿再如此作为了。”
“父亲……”苏妍压下心内的酸涩,即便自己如此忤逆,父亲仍然在为她描补,只是越是这样,她越不明白,不由道:“我们一家人好好的,父亲为什么要如此对待母亲?母亲哪里做得不好,得来如此羞辱?若那外室进门——”
话还未说完,便被苏哲远打断了:“末儿,此事休提!我与你母亲之事,还轮不到你做女儿的来指指点点!”
“吴玉向来温婉善良,就算是进了门,也碍不了你母亲什么事。碧莲流落在外许久,不认祖归宗如何找得到好的?”
苏哲远又变成了之前那个冷硬的男人了。
苏妍冷笑:“父亲,女子的温婉善良不是看她说什么,而是看她做了什么!如果她还有廉耻,就不会自甘堕落去做任一男子的外室!”
世间男子皆是如此,便是那姓丁的,不也是哄了哄自己,就作罢了。
“你!”苏哲远的手扬起,面上挂不住,但看着女儿那晶莹剔透的小脸,却又打不下去。
“住手!”门被一阵大力推开,一道暗紫身影卷了进来,宁秋一把拉过苏妍,狠狠地瞪着苏哲远道:“好啊,姓苏的,要不是我跟了来,你今日又要为了外面那两个打我的末儿!枉我以为你都改好了!”
“你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若不是这么多年,我宁国公府处处扶持,你一个九品芝麻官的儿子能这么快就升到一部之长?!看我宁国府没用了,就开始可着劲欺负老婆孩子,好,好,好,好得很!”
苏妍愣了。
再看苏哲远,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胸口起伏剧烈,显然在拼命按捺下不断翻涌的怒气。
她不由扯了扯母亲:“妈……”
“你别管!”宁秋甩开她,最近这段日子如鲠在喉的委屈也一下子爆发了出来:“你记着,苏哲远,你若不仁,我死也要爬着去敲那登闻鼓,让大家都看看你是什么德行!”
“别、说、了!”
苏哲远怒极:“不需要你来提醒你宁府对我苏哲远日日夜夜的提携!若不是你那居高临下的施舍态度,我怎会过了这么多年的憋屈日子?我是受了恩,可这恩早在大舅子一次又一次地闯祸中早就还清了。我走到今天这一步,是我自己努力得来的!”
宁秋泪流满面。
她第一次明白,枕边人对她原来抱持着这样的想法。这日日夜夜的相处,她替他出谋划策,为他回娘家求人,原来在他看来都是居高临下的施舍?
她委屈,心彻底凉透了。
苏哲远最不耐看她温柔小意地流泪,认为都是假装,烦躁地拧了拧眉心,挥挥手:“末儿,把你母亲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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