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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傅灵佩躺在幼时睡惯了的大床上,头一回不想修炼。看着顶上的碎紫丁香点缀着的帐幔,一时入了迷。
即便多年不曾回来,母亲依然记得她儿时的喜好,房间也让人时时维护,一切都是旧时模样。她心中感念,满怀温暖,在外行走多年积存的戾气仿佛也被化去了大半。
“丫头,这就叫你感动了?”
一道嗓音割破了一室寂静,傅灵佩不悦地皱了皱眉,她居然把那器灵给忘了,平白让她看去了多少家族之事。可一时间又想不到办法解决,干脆直接闭了眼找清净。
“嘿,我说你怎么回事,难得有些谈性,你要是不听,以后后悔可别怪我。”
傅灵佩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后悔?何事后悔?”
“你不觉得你母亲有些不妥么?”尤妙得意洋洋地仰着鼻子,一脸“快来求我”的表情,衬着黑肤圆脸小身子,倒有些可爱。
“不妥?”傅灵佩仿佛成了回声机,重复了一遍,芙蓉面微蹙,眼底流出的担忧让人忍不住想花费一切代价为她抚平。
奈何尤妙却是个死物化灵,铁石心肠得很,它耸了耸肩:“对,不妥。”
傅灵佩将重逢之后所遇上的事细细思索一遍,仍然百思不得其解,见尤妙还想卖关子,手便轻轻弹向腕间玉镯,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威胁之意昭然若揭。
尤妙咬咬牙,招了:“你必然是给她提供了无数的灵丹妙药,但以她如今的身体,恰似一个破洞,你补得多,她漏得也多,所以筑基圆满是顶天了。”
傅灵佩深知自己在见识上确实差这个前辈甚多,前世她父母没有这般好的条件,又要支援自己花销,本就在修炼上捉襟见肘,便是父亲死时也未突破金丹,自然是无暇留意母亲的情况。
今世父亲在自己的支援下早早突破了金丹,眼看就快要进阶后期,母亲却还在筑基圆满徘徊,她一直以为是资质太差,难道还有旁的原因?
“怎么说?”她收起威胁,诚心请教。
尤妙之前在傅灵飞那,向来享受的是毕恭毕敬、奉若神明的态度,但在傅灵佩这却还没占过几回上风。
难得见到傅灵佩这般恭敬,心下便忍不住飘飘然起来,真可谓一物降一物。它学着老夫子模样晃了晃大黑脑袋,谈性大发起来:“众所周知,修真界有无数奇体。其中以五灵体为最低,分别对应五行,譬如如你族妹,后来被师姐占了的那具水灵体,虽然是后天造就,却也了不得了。其上还有对应四大神兽的天凰、地魁、穷奇、霸下四体等等。但殊不知,现在这些了不得的灵体在上古时,并非如此罕见,还有以功效分,如纯阴纯阳,炉鼎体质;如妙法体,等等。”
“可这与我母亲的不妥有何联系?”
“莫急,还未讲到呢。”尤妙有心卖关子,傅灵佩只得按下心思听起来。
“既然有众人梦寐以求的奇体,那自然就有绝体。”
“此绝,有绝脉,绝灵,绝体。绝脉之人天生经脉淤堵不通,无论如何都不可修炼,为废体,不论灵根资质如何好,生就绝脉体,那就终身与修仙无缘……”
傅灵佩坐起来,静静听着小黑人讲经。这些有关体质之理,现存资料里还不曾有过系统的描述,听尤妙慢慢道来,她渐渐心里有了些概念。
“……绝灵,顾名思义,即绝灵根,无灵根不可修炼,也是最广泛最普及为人所熟知的一种体质,大部分凡人皆是如此。”
傅灵佩垂下眼睫,细细思量。她母亲既然能修炼,自然与这三种绝体不一样,那这不妥之说从何而来。
尤妙看她懵懂模样,心下发笑,终于有她不懂之时。不过她也知道卖关子卖够了,再继续下去恐将傅灵佩惹毛,话风一转,直接进入正题。
“这三等划分是从三个极端例子来的。但人属千千万,岂能简单以三分为准?你母亲,自然不是绝体,可也相去不远。她经脉上下贯通,灵根虽为三灵根,但资质达到了七五,在你供应之下,便是堆也该堆上金丹了。可如今却滞留筑基圆满不动,这是为何?概因其经脉虽通却松。这松作何解?就像一个布口袋,平时扎得好好的,往里面冲灵气也没问题,可到了一个度,这布口袋里的灵气便会从扎好的口子里溢出去,这溢出又是个静默的过程,连本人都察觉不出,自然你们就都以为是资质太差的缘故。”
这例子形象而生动,傅灵佩一下便懂了。
经脉与血肉相连,可什么东西都有一个密度和韧劲。好的经脉是既密又韧的,但若这经脉疏松,被灵气一撑便有细密的小孔撑出来,那再多灵气也不够用的。筑基升金丹,原就是一个不断压缩的过程,压缩之时经脉所承受的压力极大,如母亲那般“疏松”的经脉自然是不可能承受了,结丹也是虚无缥缈。
果然尤妙接着道:“若非你送与她服食的灵丹品质太好,她到了筑基中期便顶天了。”
“你有什么条件,尽可讲来。”
傅灵佩声音有些涩,但眼神清亮,似乎将尤妙看穿了一般。她绝不信一个活了这么多年的器灵会突然间善心大发,废这许多唇舌来提点她母亲之事,毕竟她与它不过是两契的关系。尤妙起了这个头,必然是有解决之道,只不知,这一回,她想要的,是什么了。
“你到了云昬界,要负责将我去主人那里。我主人手段通天,自然有解决之道。”
傅灵佩嗤了一声,这么多年过去,且不提她主人还在不在,就算她在,要等到她找到,她母亲用不用得上还是两说。
“说实话。”
尤妙跳脚。怎么就没说实话了!她主人确实有解决之法。
“我母亲等不及,不过你尽可放心,以我傅氏静疏之名起誓,若你真能改善我母亲体质,静疏必想方设法将你送到主人身边去。”傅灵佩誓言说来就来,其郑重模样将尤妙满肚子的诡话都堵了个遍。
“罢了罢了,怕了你了。”尤妙达到了目的,摆摆道:“我这,有一段心法,照着这个练,只是这心法炼时颇有些痛楚,不过只要撑过第一层,便好了。再辅以密岫丹,你母亲的体质自会慢慢改善过来。”
密岫丹?
傅灵佩忍不住皱了皱眉,这丹,她未曾听过。尤妙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直接将丹方给了她。
傅灵佩细细查探丹方,发觉这灵植她须弥境里都有。在天元派小闭关的五年以来,通过苏正手中收罗来的极多,委托得来的各式各样灵种她也来者不拒,很是搜罗了一批稀奇古怪的灵植,此时倒是派上了用场。
只是其中有两位年份还不够,需忽忽等上两年,不过,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父母鹣鲽情深,若要让父亲一人茕茕孑立留存于世,她也不忍。
想到此,不免又挂念上了那不知在何处的冤家,默念了遍清心诀,再躺不下,干脆打坐静修起来。
尤妙见机得成,也不再多言,遁入玉镯中休息不提。
第二日晨光熹微之际,廖兰便打住了修炼,在清脩居的正厅踱来踱去,眼见金乌东升,女儿还见未出来,便忍不住跑到了门前等。
正好撞见傅青渊等在门口,不由睨了他一眼,张口无声:“奸贼!”难怪这般早就不见了,竟然是抛下她先来女儿面前现脸来了,争宠争到这地步,奸猾。
傅青渊嘿嘿无声笑,俊朗疏逸之气不翼而飞。在此时,他不过就是最普通不过的父亲罢了。
门口一东一西两座门神,傅灵佩哪还修炼得下去。
随手施了个涤尘诀,就着室内热水管冲了把脸,便湿漉漉着手去开了门,看着两个挤眉弄眼一团孩子气的父母,无奈道:“父亲,母亲!你们这是做什么?”
廖兰顾不得再与夫君斗气,牵着傅灵佩的手,便去了花厅,打算独占女儿一日。不料傅青渊没皮没脸地跟上来。
“你不是家主么?这么闲,不如去处理些家事!”
“我这家主还不知道能做几天,反正佩儿在这,我就不走。”傅青渊一屁股坐了下来,自顾自地给自己斟了杯茶,那些庶务,谁爱揽谁揽去!
廖兰原是打算与傅灵佩讲些女儿家之事,被这赖皮脸搅黄了也没办法,只得再继续问问那些别后之事。
毕竟昨日夜深时短,很多都略过了的。
傅灵佩却不想说这些,肃了肃容,郑重地将昨日所知之事一五一十道来,廖兰越听越心惊,难怪,难怪近些年修炼她越来越不从心,连通天丹都吃了一颗,也没见结丹,问题竟是出在这里。
那些问题细细说来,一一印证,竟是完全无差。
傅青渊也收起随意之色,一阵后怕。要不是女儿回来,他们竟不知,事情严重若此。
廖兰拿着傅灵佩早先刻录好的心法,起身行了个大礼,傅灵佩不自在地避开:“母亲,何至如此?”
“修真为道,达者为先。你很不必推辞,若非女儿今日之言,我将蹉跎半生。”廖兰外圆内方,虽温婉,却亦有自己原则,坚持行完了大礼,举着手中玉简道:“便是修炼再难,又有何惧。我总不能留下……”
她看了一眼既惊又惧的夫君,眼含柔意。
傅灵佩不由羡慕起父母的感情来,不论前世今生,他们都如此相惜,虽没有那些轰轰烈烈的情爱惑人,却更有岁月隽永之意,死生相随,再执着不过。
傅青渊也随之行了个大礼,态度郑重。
傅灵佩这回没有退却,坦然受了。
“这法诀母亲先练着,总有些效果。密岫丹我这边也有材料,等时机成熟,女儿炼制出来,便送来与母亲,你二人不必操心。”
傅灵佩想到元婴大比,也就四年不到了,到时她去了云昬界母亲当如何?她敲着桌,心中沉吟,此前的一个想法越来越明晰起来。
虽说有些谋私,可既妨碍不到他人,只需说服父母亲,倒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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