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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10·竹青番外(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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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本是艳阳,我却觉得下了很大的雨。

耳边是终日不绝的水声,雨幕遮断了视线,也隔绝了所有的声音。

我似乎听见遥远的青阳山上那个人鸣筝的声音,那些刚绝的音色金戈崩碎一般,合着杀势威猛的剑招荡开了血红的雨幕。

但是……再也见不到了。

高耸入云的青阳山,我……再也回不去了。

空荡荡的中衣罩着单薄的身体,披散的头发一直垂落到腰际,内里除了密密麻麻的伤痕什么也没有,年轻到稚嫩的女孩拖着剑走出那间勾栏院,赤脚在地上印出趾印分明的血迹。

而她迷蒙抬头的样子纯洁苍白,像一尊白雪雕成的人像,在身后的血海尸山的映衬下,格外美丽。

持刀捉剑的不良人也惶惶不敢靠近,直到骑马赶来的正规军将这里团团围住,万箭待发,千刀所指,他们才敢鼓起勇气缩小包围,在死一样的寂静中慢慢靠近那个孤身杀死青楼所有人的少女。

似乎在凝神倾听什么优美的声音,少女好半晌才回过神,目光淡淡的扫过面前的帝国利刃们,微微一笑,松开了手中已经卷刃的剑。

她放弃了。

不知道是对于命运的抵抗,抑或是对于生的希望,总而言之,她放弃了。

仿佛疲倦已极,再也无法继续下去,她看上去摇摇欲坠,立马就要倒下一样,又好像下一刻就会痛哭失声,但是她只是那样安静的站立着,遥遥望向北方。

一直坐在对街屋顶上旁观这场大戏的女人将手中的酒壶掉了个个儿,最后一滴酒水也落入她的唇舌,她终于兴味索然的抛开了那精美的银壶,扬声问道:“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所有人都惊讶的循声望去,连那个本以为不会再有任何表情的孩子也露出惊愕的神情,发出声音的女人似乎格外得意,笑容灿烂的等待着回答。

“竹……竹青……”结果那样冷酷的手段下,声音和声音的主人都腼腆得出乎意料,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还不忘为自己的结巴悄悄红了耳根。

“哎呀……是真名吗?”得到了意料之外的惊喜似的,女人欢欣的跃下屋顶,全然不顾披甲者警惕戒备的紧张。被她抚摸了脸颊,并且挑起下巴的孩子无措的点了点头,像是厌恶这样轻佻的动作却又不知该如何拒绝。

只是别人的一丁点善意都会让她受宠若惊,即便刚刚才承受了那么庞大和深重的恶意,并且爆发出暴戾性情来,可此时面对温和的年长女性,她却依然乖顺得像只兔子。

好可爱啊……心中这样想着,女人打从心底里赞扬道:“真是适合杀人呢。”

没来得及惊讶,竹青再次眼前一黑。

自从离开了青阳山以后这样的遭遇简直是家常便饭,不知道自己又将要在什么样离奇的地方醒来,或者遭遇什么样糟糕的事情,已经深感绝望的前青阳派弟子痛苦的闭着眼睛不愿意面对睁眼以后逃避不了的现实。

“醒来就快起来,小心老娘的鞭子哦!”

话音未落一声破风声袭来,竹青出于多年训练出的敏捷反应,就地一滚,及时躲开了。

“哟,不错嘛,虽然没有内力,但却是一副练家子的样子呢!”只凭声音就能断定女人的心情很好,不过也似乎,自己与对方并没有熟悉到那样的地步,竹青抬眼仔细看去,发现自己正身处一片苍莽森林中。

“丫头乖啦,叫师父。”笑眯眯的用鞭子挑起竹青的下巴,女人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她的身前,竹青一头冷汗的盯着她,不知道摇头拒绝的后果会不会是立即死于非命。

不过……似乎她已经没有必要在乎自己的性命了。

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了下去,少女重新恢复了冷淡无所谓的表情,低下头道:“我没有拜你为师。”

“那现在就拜。”说到做到,鞭子在腿弯上一打,竹青立即噗通一声跪在了坚硬的石头上,背上突如其来的压力让她咚的一声将头撞在了女人的靴子面前。

完全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三下之后,她捂着额头上鲜血长流的伤口连滚带爬的退后好几步,却只迎上了女人满意得眯起眼睛的笑意:“徒儿乖,听师父的话,师父就会很疼你,若是不听话,师父就让你很疼。明白吗?”

女人手里的鞭子闪了一个唿哨,竹青突然福至心灵,醍醐灌顶一样狠狠点了点头。

女人是森罗堂的顶级杀手,十毒之一的竹叶青。坚持竹青与她有缘,天生就该继承她的位子,誓要把她培养成最杰出的继承人。

正常情况下,那应该是个豪爽潇洒,雷厉风行的女人,不管是行走江湖的名门女侠或是某个小势力的女首领都很适合她。唯独杀手不适合,竹青一直这么认为。

被粗暴的废去了武功的身体比正常人更加破败,当初下手的人似乎就没打算让她有再次习武的机会。足足尝遍了药浴,蒸熏,汤药,药丸,针灸,传功等等几乎能想到的一切治疗手段,竹青的身体终于可以重新聚集内力。

不知什么时候会被鞭子抽到,她随时都绷紧了神经准备逃跑,即使半夜里听到破空声也会立刻蹿起来夺路而逃,沿着规定的路线跑到自己口吐白沫,然后被心满意足的女人拎回临时落脚的小木屋。

据说生死关头人会发挥出百倍于平时的潜力,竹青似乎被用来充分地验证了这一理论。不知道哪碗饭菜茶水里有毒,不知道晚上翻身时会不会压倒毒蛇,不知道什么时候师父会想杀自己玩,紧凑得过了头的日子让她除了说‘是’,完全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

而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有一天那个身影会被自己忘记。

她以为她会记到自己走过奈何桥,哪怕站在忘川河上都会固执的回头张望,等待着那个人,会不会追过来?

如果她其实回来呢?只要再等一等……再等一等……

翻来覆去的在梦里与她亲吻,拥抱她柔美的身体,腻在她身边肆意的撒娇,享用她对自己的所有宠爱。然后再绝望的醒来。

多亏了竹叶青的鞭子,她几乎再也没空去做梦,吃着饭都能一头埋进饭碗里睡着,抬起头时满脸饭粒混混沌沌,惹得那位毒美人哈哈大笑。

那个魂牵梦萦的人,再也没有插足的余隙。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至少竹青觉得很久,广阔的森林里荒无人烟,师父离开的时候她就一个人狩猎,一个人练功,一个人给屋前屋后居住的数十条‘师兄师姐’们取毒和拣拾它们褪下的蛇蜕。

森罗堂的功夫和她以往接触到的大大不同,她吃着药,练着功,一边在药性的作用下痛苦不堪,一边因为功力的突飞猛进而欣喜不已。

等她重新开始做梦的时候,她才发觉,师父已经快两个月没有回来了。

据说这一任的竹叶青特别强,比蝰蛇还强,也特别任性,连堂主下派的任务也敢挑三拣四,不仅十毒中的同僚对她不满,堂中几乎无人与她交好,可是即便这样,她也屹立不倒。

竹青开始很崇拜自己的师父。

果然,纵情肆意是需要本钱的,难怪她只能被赶下青阳山。

等到那位任性的毒美人再次回来,已经是大雪封了路。雪里跌跌撞撞踹开门的女人一身都裹在厚厚的貂裘下,貂裘的皮毛上都是厚厚的一层雪。

因为所习武功的原因,两人的身体都同样冰冷,竹青见师父嘴唇青紫,浑身发抖,忙不迭的开了一坛酒给她。

竹叶青一口气灌下大半坛。

“师父……”少女欲言又止。

知道自己唯一的徒儿那容易害羞又别扭的个性,年长的女人单手把坛子杵在桌上,捏了捏徒儿苍白的脸蛋:“怎么?想老娘了?”

即便看不出年纪,但是那样艳冶无暇的容貌和透露出活力的丰姿美态,怎么看也不该自称‘老娘’吧?

对于师父无处不在的霸权和恶劣癖好避之不及,竹青唯有低下头好心劝诫道:“您……没事吧……”

不是过问她的去处和迟迟不归的原因,仅仅问一句‘没事吧’,姿态柔美而内里锋利的女人难得露出一个稍嫌软弱的无奈神情,随手将散落的鬓发撩去耳后,倚着自己的手臂幽幽的问:“这么一副秀色可餐的样子,老娘走了以后你可怎么办啊……”

被调戏的徒弟立即涨红了脸,忿忿的转身想要离去,想了想,又回头夺回了酒坛,附带恨恨的一枚眼刀,这才怒冲冲的钻回酒窖里。

“哈哈哈……我的小徒儿好可爱!”清脆放荡的笑声一直传进酒窖里,竹青重新封好没喝完的酒,咬着下唇诅咒这个世界上所有恶趣味的女人!

一整个冬天,那条毒舌都蜷缩在简陋温馨的民居里冬眠,醒来时烫几杯酒自斟自酌,偶尔纸上谈兵的指点一下徒弟的武艺,更多的时候,她不吃也不喝,搂着一整张熊皮醉生梦死。

竹青只好依旧一个人吃储藏的腌肉和腌菜,一个人练功,一个人检查屋子里数十条‘师兄师姐’们的睡眠状况,一个人拿笔染红墙上的九九消寒图。

整个冬天,都只有雪花秫秫落下的声音。

这声音听起来很像是那一年耳边虚幻的大雨,分明知道不像,却又在心里觉得像。

茫茫的雪白遮蔽了视线,寒风掩盖了听觉,于是她又似乎听见了遥远的北方传来金击玉碎的筝乐,她提起剑出门,门外风雪大作,身体在瞬间就冷得失去了知觉。

她要很努力才不会被风吹倒,狂风中几乎举不起剑。

可是她一向是那么执拗的人,她要举起来就是把手臂吹断她也一定要举起来。

一剑挥出,有形的兵刃斩断了无形的风雪,她又听到了那激烈的乐曲,似神行千里急速掠过大地,山川尽逝,天崩地裂,银河倾落,日月消亡。而她,要逆挽九天之狂澜,倒溯时光之荏苒,以这裂风破雪之力重回那日一切尚未改变之时。

带她走。

用抢的,用偷的,怎么样卑劣不耻都不能阻挡她,哪怕此生再不能获她青眼有加,再不能得她欢心疼爱,哪怕会被她厌弃憎恶,也想将她困在这里。

困在这一片困住了自己的风雪中。

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

滂沱的大雨,苍茫的大雪,这世间一切寒冷狼狈,全都只有我一人领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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