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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墨鲩到时他们已经杀成一片,无双宫宫主所在车驾前的马车阵上,黑色的大箱子开了一半,箱子中走出高大强壮,面目姣好栩栩如生的不死人。
那与那些拿给池梦鲤研究的不死人不一样,那些不死人与活人一般无二,只是不知痛苦,悍不畏死,武功高强。也与唐烟儿飞书发来的烈刀门的不死人不同,烈刀门的不死人与其说是不死人,不如说是尸人,没有蛊虫的尸体大多腐烂,浑身尸水。而眼前这些,他们皮肤泛着死人的灰白枯槁,然而他们的面目依然如同生时美貌,眼睛清澈无神,身体活动自如。
他们俱都是美貌的少年男子,身材高大强壮,个个宽肩窄腰,长发高束脑后,依然如绸缎一般柔顺亮泽。身上穿着红色的收脚绸裤,赤脚缠着金色的帛带。腰缠金色金属腰带,手缠同色护腕,腰带上银色的链子如同星光璀璨,在傍晚的天光中闪烁着梦幻。
他们赤裸着上身,精壮的肌肉上描绘着精美的图腾,他们就这样三三两两的站在平地上,仿佛仍是活泼的生时模样,正与好友休憩闲聊,会勾肩搭背,会勾起嘴角,开着玩笑。
但其实,不会了。池墨鲩清楚的知道这一点,她看到他们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明白了他们的身份——
在遥远的西域,有一圣教,圣教主阿萨辛培育美貌的少年刺客,教他们暗杀之术。当他们长大,就将他们迷晕,运到一座秘密的山上,山上以美酒为泉,金银为杯,玉石铺地,美女如云,纵其欲数日,复置故处。教之能刺客,死则享福如此。
被哄骗的少年们于是日日辛勤苦练,只为死后能去往记忆中美好的天国。
那些,就是红衣教的终极武器了吧,安弗锐的底牌。
只是无论那时是如何意气风发的少年们,如今都静静的站在这荒烟蔓草中,不再说话,也不再微笑。
忽然,像是听到了什么命令一般,他们在风中握住了腰间圆如满月的弯刀。
一个高瘦的男子站在无双宫主的马车上,他举起手,踮起足,手脚上都戴着精巧的银铃,他摇一摇,银铃就发出几不可查的轻响。
而随着这轻响,少年们眉宇间凝起凛然杀气。
安弗锐就站在马车上跳起了舞,他一个高大男子,起舞时竟然柔韧轻盈一如女子。舞姿极快,极美,绚丽的动作快速变换,繁复的手势摇动银铃,远处的少年们踏着他的节奏跳出黑箱子,像是重新回到了他们还活着的时候,灵活快速,勇猛无畏的向着前方冲杀过去。
池墨鲩低身向着安弗锐的马车跑去,在一片混乱中她顺利来到马车的外围,正欲上前,身后忽然一道风声!
身后一个黑箱子砰然炸裂,木屑纷飞中箱中少年高举弯刀向她砍来!
原来如此!池墨鲩还以为安弗锐竟然这样大意,竟然没有留人在身边护法,结果那些没有打开的黑箱子就是他留下的护卫。仓促中池墨鲩举刀横格,弯刀在她刀上一撞便滑去一边,那少年眼中依然是那样澄澈,面无表情,但手下凶险反手划来。
“嗤……”衣衫被弯刀割破,池墨鲩连着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才躲开弯刀的攻击,好在弯刀的攻击范围有限,池墨鲩七尺长刀就地一挥直砍对方脚腕。想不到那已经死去的少年依旧身手灵活,折身一个后空翻,标准得如同演示一般腾身避过,连着几个翻身,落地后又高高跳起弯刀脱身飞来。
池墨鲩不妨对方还有这一手,一时怔愣。
“小心!”身后突然被人一把拖过,她摔在一边,弯刀没有砍刀目标如同有灵性一样绕了个圈又飞回主人手中。
“他们的圆月弯刀投掷出去后回自动飞回!”
“竹青?”池墨鲩大吃一惊,身后突然出现救她一命的不是竹青是谁?
竹青一身青衣薄衫,持着缠蛇双剑,皱眉按了按胸口,对池墨鲩道:“不是要去杀安弗锐吗?你去,我来帮你解决他!”
“你?”池墨鲩可不是不知道竹青的状况。
竹青放下手,将胸口指给她看,池墨鲩定睛一看,她胸口上竟然有几根金针,针尖深深的插入她的身体中去,只留下镂刻精美的针头留在外面方便拔出。
“看到了吧?一个时辰之内,我可不会比你差呢,让你也看看竹叶青的本事。”她勾起嘴角一笑:“不过你可要快点,我好歹求华筝给我扎的,要是一个时辰之内我不回去找她□,她会灭了我的。”
池墨鲩一笑:“包在我身上!”
弯刀再次飞来,与此同时不死人少年也合身冲上,竹青微微一笑举起双剑,微风撩动她的衣摆,女子柔美容颜在傍晚的辉光中愈发美丽。
“锵!!”两把短剑将弯刀紧紧夹住,少年冲上来劈手夺刀,竹青抬脚就踹,口中笑道:“姐姐让你看看咱们中原是怎么做杀手的!”
池墨鲩一脚踏上马车跃起的同时长刀横扫,安弗锐正举手起舞飞快旋转,忽然被袭也没有惊慌,顺势跳起一脚就踏在池墨鲩刀上。他舞蹈时虽看来轻盈然而一个高大男子少说百二十斤,就这么站在池墨鲩的刀上脚下不停。池墨鲩手中一沉,翻手将他撇下去。
安弗锐翻身一跳,踏在马车壁上将身一扭,银铃摇晃,身后又是两个黑箱破开。
池墨鲩跳上马车举刀直刺,安弗锐猛然睁眼,双手交错竟用手上银铃圈套住池墨鲩长刀。池墨鲩刀尖一搅割破了他的手腕,但仍抽不出刀来,便上前几步将全身力气都压在刀尖上用力往前捅去。
银圈毕竟受不住这样的大力,立刻变形从安弗锐手上崩开。
安弗锐拍开长刀一掌向池墨鲩拍来,池墨鲩机警躲过,但立刻就被安弗锐侧身补上一脚,一脚正中腰侧,踢得她五脏欲裂,剧痛不已,直接飞下了马车。
池墨鲩刚掉下马车,就又是几把弯刀劈来。
恍惚间似乎听到有嘶吼喊杀声,又想到有琴徵定然不会让竹青离开太远,想必是后续的大部队已经到了。
腰间剧痛,她挣扎着起身一刀砍断了一人的脚,从缝隙中滚了出去。防备不及间被一把刀透胸而过,喉咙里猛然涌上一股腥甜,她眼前一黑,下意识举刀去挡,却觉手上一凉。
那时脑子里一惊,却想到的是——“你若是缺了胳膊断了腿,我便改嫁去了,绝不会管你。”
“你若是伤着了,破了相,添了疤,我嫌弃你丑,还是会改嫁的。”
脸上一热,她心知是自己的血。
视线恢复的时候,一剑寒光从自己眼前掠过,翩若惊鸿,矫若游龙,水红翻转,热血飞扬,一颗头颅远远落下。
“寰儿……”
是她做梦吧?这残阳如血中的一席美梦,她竟梦到了阿寰。
如同很久很久以前,她曾在秀水坊见过的惊鸿一瞥,阿寰一身秀水坊弟子的水红舞衣,持双剑而舞于鼓上,翩然身姿历历在目,竟时隔多年,现于这日夜交替之时的幻梦中。
“墨鲩!”阿寰竟回头唤她,一脸焦急,目光触碰到她的左手时,不可思议般的定在了那里。
池墨鲩低头去看,她握着刀柄的左手只剩下了三个指头,最后两根手指从第二个指节开始被齐齐斩断。
“墨鲩……”
“寰儿……”池墨鲩无措的抬头去看,殷寰的神色却在一瞬间变得狠厉,那对多年未见的水晶双剑又细又长,舞剑之时如在跳舞。
一剑挥向自己身后,背后一热,一个无双宫弟子倒在自己身边,而殷寰以那种如同拥抱一般的姿势缓缓抽出剑,对她说:“傻墨鲩,竟然敢受伤……看我回去怎么和你算账!”
“阿寰?”池墨鲩感觉到了她柔软的身体,温热的体温,和脸边呵气如兰。
这是真的!不是梦!阿寰在这里!
“你不是在扬州吗?!”她惊得要跳起来:“我不是让你乖乖待在扬州吗?!”
“然后你准备带几个手指头回来?”殷寰起身乜她一眼,忽而又笑了:“傻墨鲩,你出来太久了,我来接你回去。”
池墨鲩想要站起来,但是腰间太痛了,痛得连胸前刀伤都感觉不到,她只觉得自己的内脏绝对被安弗锐一脚踢碎了。她艰难的抓着殷寰的裤脚,这才发现,殷寰确是穿着秀水坊舞剑时常穿的那套水红色舞衣的。
“寰儿……”她想说寰儿这里危险,你快退到后方去。又想说寰儿你来接我太好了,我们很快就回去。
她还想说,对不起寰儿我受伤了,但是你不要生气,我错了,你一定要嫁给我啊!
别生我气,别改嫁……寰儿……
想出口的话还没出口就吐出一口血来,殷寰将她扶起来,从腰间捏了一粒药丸喂进她口中:“别乱动了,就待在这儿,我会保护你的。”
她弯起眉眼笑起来,那样子狡黠美丽,依旧是那风华绝代的秀水坊主。
天色更晚了,池墨鲩看着远处太阳渐渐的沉下去,炫目的霞光最后撒在这地上。她想竹青怎么样了回去找有琴徵了吗?一个时辰快到了吧?
风凉了起来,殷寰站在那长风猎猎里举起冰晶一般细长透明的长剑,提气长喝:“秀水坊弟子何在!”
空旷的地方里,她的声音传出去很远。过了一会儿,远远听到了回答——“在!”
“弟子在!”
“弟子在!”
“秀水坊弟子,听候坊主差遣!”
无数的,身着水红色舞衣的少女持着双剑从远处跑来。
“我把秀水坊剩下的人全都带来了,要是给韩绿知道啊,又要骂死我了。”殷寰笑说:“小墨鲩,看我给你报仇!”
别去!池墨鲩伸手想要拉住她,却只看到她迈开长腿,踩着鲜血走了出去。
“秀水坊弟子听令,我秀水坊建坊一百二十年,嫉恶如仇,锄强扶弱,今日一战,不可辱没师门威名!”
“是!”
“此贼必除,我愿为先锋,何人敢随我?”
“弟子愿追随坊主!”
原野之上,残阳如血,女子昂然无畏,振臂高呼,四周云集响应,热血沸腾。
殷寰持剑而上,昔年服下的‘浮生’一直在吞噬她残存的内力,但她没有告诉任何人,浮生同时夺走的还有她健康的的生命力,当她内力殆尽之时,便是生命终结之日。
无法可解,所以不愿意告诉任何人,尤其不愿意墨鲩知道。
可是她的内力已经几近于无了……这次不来,她怕以后就再也看不到墨鲩了。
就算墨鲩活着回去,她又还能陪她几时?
好在,还有梦鲤,还有梦鳈,还有她留下的一双弟妹会帮自己好好照顾她,反正时日无多,她宁愿墨鲩最后记得的,是她们初见时,她倾城的舞姿。
要让她记得最漂亮的自己。
池墨鲩远远看见那双剑冲进了杀阵之中,剑光闪烁,意态横流,波光流转,剑气飒飒。秀水坊弟子水红色的舞衣,不死人少年朱红的绸裤,还有飞溅的鲜血,坠落的红日,满眼红色中池墨鲩却只能看到那一人,只能看到她肆意的飞扬旋转,翩然来去,红衣如梦,发黑如夜,双剑如风,剑光如虹。
恰如一朵红莲空中绽放,美到极致,美得惊心动魄。
那是池墨鲩此生看过的最美的一场剑舞,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可是殷寰离她那样远,她的寰儿离她那么远,她奋力想要过去,离殷寰更近一点,看得更清楚一点,她用力抠着手下泥土往前爬,眼睛死死的看着那边那朵红莲。忽而四个不死人同时跃起,四把弯刀如同四轮圆月向殷寰追去,殷寰腾身而起扑向天空,天空在她身下染成一片赤红,池墨鲩痴痴的看着,一眼都不能眨。
她仿佛觉得自己一眨眼,寰儿就要不见了。
空中红莲突然盛放,水红的舞衣被染得鲜红,那惊鸿一般的舞者突然在空中折落。
池墨鲩瞪大了眼,睚眦欲裂,她张嘴想喊殷寰的名字,却吐出一口鲜血,胸口和腰间突然一起疼起来。
“……寰儿……”
寰儿,快回来,快回来,我要娶你呀。
她歪倒在地上,脸贴着湿漉漉的泥土,满地都是鲜血的味道,她却恍惚闻到了秀水坊的桃花香。
说好了,等我回去,就嫁给我的。
寰儿……
作者有话要说:本次榜单一万字一次性达成,大爷要断更几天陪姨妈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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