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白额凶兆（1 / 2）

翌日晌午。暖帐飘摇，窗明几净，宁静的空气中偶有几粒尘埃，随着紫庐青烟在柔和的光束中缓缓升腾。

辰时乏客，正值妓楼休憩之机，三五雅妓于正堂席下品着茶，边轻声谈笑着什么，二层的屋室皆紧锁着，一片宁静祥和。

此地便是如此，昨日的宴饮狂欢娇面醉颜隔了夜便彷如前尘往事，无人再念，无人再留恋。待新一朝太阳升起，便又是新的一天。过去的一切纵意浮华，仿佛从无存在过

........

他们仿佛天生精于忘却，天生懂得看淡浮沉，轻而易举重新来一一如房中醉酒后早已不省人事的二人。

猛地睁开眼，头脑一片空白。昨日肖煜说的话只记得零零碎碎的只言片语，却已不甚清晰。但至少，她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望着旁边伏在案上呼吸深沉的肖煜，脑中忽而闪现昨日下迷药之事，莫名一阵暗潮由心底汹涌而起。她不想闹这么大的!她只想压一压徐振的气焰冷一冷他的高傲，但从没想过在外宿夜惹他难堪的!自然更没想过让齐王府遭受朝廷诟病世人耻笑的!

而面前这个人一一这个脸上正挂满心安理得的安详笑容熟睡着的人一一他定会让这件事传的满城风雨!一一就像当初诬言母后腹中的胎儿一样!一一他利用了自己!利用了自己对徐振的抵触，利用了自己对陌生环境的恐惧、对这强夺的婚姻的憎恨!….....他背叛了徐振!他在让自己像无知的孩童般快乐地陪他演戏的时候，毫无偏移地一步步接近了他的目的!…......可笑又可憎的是，自己在被戏耍的同时却真正享受着这快乐，也真正付出着情谊......

被一股莫名而来的邪恶力量驱使着，她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只觉心中的怨恨在渐渐积聚而起，经历了太多事，如今已太过敏感，以致所有的欺骗都彷如只有鲜血才能偿还的仇恨一般………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的面庞，她一身内衬白衣，赤着脚，散着发，一步步坚实而沉重地踩在冰冷的地板上，一步步逼近,,,,,她无法想象此时自己的充溢仇怨的眼神有多么可怕，也无法想象这力量将要驱使着自己去做什么.......

只一步步逼近......

静静地。毫无响动。

此时理智已完全无了踪影，幽沉恐怖的眸光像捕捉猎物般紧紧盯着他，丝毫未移眼……修长的指尖轻轻扫过案上业已燃尽的烛台，青玉般的凝指渐渐攥紧了冰凉的芯刺........

白皙的手臂青筋迭起，烛台高悬，锋利的芒刺在凝滞沉寂的空气中向他渐渐逼近......

正在此时，乌沙帐外响起一个姑娘尖利的声响:

“肖王爷!有客来寻!”

这一声嘹亮的呼喊瞬时惊醒了梦中人，也同时惊落了手中的烛台!随着那铜铁落地的接连几声脆响，她彻底清醒了!!!

一一一切尽在一瞬间!!!

她下意识地俯下身去，双眸死死盯着地板，心跳很乱很乱.....

自己在做什么!?何来如此邪念!?为何仿佛不受控制地驱使着自己一般?!那姑娘的呼喊来的如此及时，可是看到了什么?!自己

一大早不声不响地出现在离他半尺

之遥，他定会猜到什么!他会如何想?!这个谎怎么圆!?…......或者现在.......

。。。。灭口吗?!!!。。。。。

一时间，惊惧张皇之余，无数问题交繁错综划过脑海，织成一片乱麻，随着同样杂乱无章的心跳越陷越深、越陷越深……深到低垂着头不敢起身，深到无端的自责与忏悔沉沉压在心底，深到突然对自己质疑，对未来惶恐，为身世不安，为处境后怕..…

不知不觉，颤抖的双手已将那烛台死死攥在掌心，她定了定心神，猛地转身而起，却未料正碰上以同样的惊惧盯着自己的肖煜!

突然间失了往日的闲散自如和潇洒纨绔，他严肃的模样莫名令人心悸。四目相对，他错愕的双眸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她，很久很久，目光渐渐下移一移向那颤抖的双手中紧握的烛台!一-锋利的铜刺在冬末暖阳的柔辉中反射着如利剑般刺眼的光.......

他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薄唇微颤，却说不出任何话一此时再佯装任何无谓都显得无比艰难!

眼神再次移回她的眸中，少了几分惊惧，却多了几分说不清的复杂。

这次，她不敢再看他。

低垂着头，许久。

“早。”

她轻轻努了努干涸的唇角，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自如些，随而去旁边案上取了支通红的新烛，心不在焉地转过身插入台芯铜刺，却始终装不出任何笑意。

背对着他，手中不断磨着鲜血般淋漓的红蜡，锋利的芒刺令她心生厌恶。她垂下眼帘躲避着他的眸光，却忽而发现此时的自己更加的无措迷茫....

“我……”

“是不是该庆幸……”

“脑袋还悬在脖子上?”

许久，身后传来轻声叩问一一像是随意开了个轻松的玩笑。但她仿佛听到他深深吸入一口气又默默吐出……此时连呼吸都突然显得那么局促……

听闻此言，她紧紧咬着唇，直到咬出了斑驳血色一-那句沉压在心底的“对不起”却始终说不出口。

一一这一切，一切的一切……已经无法用一句抱歉来解释了。

莫名的感动!又莫名的恸恨!她宁愿他不要这么轻而易举地原谅自己!此番连生命都能够当做儿戏一笑置之的轻然与包容愈加觉得受不起!还不起!他们无时无刻不在利用着自己，又无时无刻不在关怀着自己一一甚至早已分不清楚那份利用是有意还是无情，那份关怀又是歉疚还是真性……他是这样。大哥是这样。徐振也是这样……

自己愈发不知如何面对……

她低垂着头，说不出任何话，手中的红烛在尖利的指甲无意识的摩挲下划出了迹迹沟壑。

如鲠在喉……她不知自己该怎么办!真的不知该怎么办!不知这突如其来且不受控制的邪念会不会跟随终身!甚至忽而相信了那所谓“亡天下”的命运!……一直以来，无数的事端在向自己暗示着什么……那些自己一直避讳着不愿相信的什么……

如今，它真的来了!……越来越近了!……

紧咬着牙关，泪水早已在眼眶里打转……忽而小臂被一股力道牵了去，亦带了整个身体瞬时投入一个坚实而温暖的怀抱。她紧闭着双眼贴在他的胸膛，感受着脑后那厚实的手掌给予的力道和温度，泪水早已浸湿了他的衣衫……

她感谢他的包容!感谢世人给予的包容!却不知自己终将以何种方式回赠!

......

紧紧揽着她，肖煜心中的复杂无可名状。-身为局外人，他看得清。

也正因如此，他不怕她。也无需怕她。他知道这怨念由何而生，又要由何而解。他清楚地看到，怀中这具娇小的身躯已逐渐承受不住这仇恨的积陈和侵蚀一一方才的事便是一次隆重的警告!彻底点醒了她，也点醒了自己!他自然也知道，她并非针对自己……他更知道，如此下去，这烛台在不知何时的他日终将落下!一-在她清醒时亦会落下!向着那些她的怨念针锋相指的人毫无犹豫地落下!!! -一他不知那是徐振还是秦陌寒，抑或是别的什么人，甚至所有人!!!……他清醒地看到:

这是一个因着无数事端扭缠而成的死结-一却只能由她自己来解!

而自己，却只能直白地告诉她这死结的根源-一

“忘了他吧。”

他轻声言。那声音却很沉很沉，字字清晰。

“忘了他。”

“一切就都好了。”

她未回答。只默默埋在他怀中。无抽泣，无啜泣。静静地，他知道她在抉择着什么……

亦静静地，他等待着她的抉择……

良久，她撤开身，断然抹了抹面颊上几近干涸的泪痕，

“我会尝试忘了他。”垂着眸，她轻言。继而扬起面，她对着他轻轻勾起唇角:

“彻底忘了他。”

不知为何，断然说出这句话时举重若轻，却忽而觉得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那些既往的纠缠的在意的都可以轻然割舍了……自己本来就从玄灵观孑然一身地来，又何必徒惹些尘埃?……忽而仿佛置身事外，忽而轻松了许多，愉悦了许多，又看透了许多……

他清楚地看到，她眼神中有光!一一那彷如涅盘重生再燃期许的光!当然，还有那份毫无佯作发自内心的坚定!……他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刻意麻痹，却只知道这样对大家都好。

他抽动嘴角微笑回意，心中却默默燃起更重的一层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