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一)(1 / 2)
转眼数年秋过去了。
一大早,天空下起了雨,唰啦啦,瓦片的屋顶,很快就被雨淋湿了。
阿青起床,见又下了雨,赶忙转身去厨房,准备给沈嘉凝熬药。
如今距离新皇登基,已经过去了四年。
由于当初生产岁安的时候没有坐月子,伤了身子,这四年来,每逢阴雨天或者季节更替,沈嘉凝都会关节发冷,见风头痛。
白夜从屋里走出来,睡在门口的大黄立刻摇着尾巴上去闻闻他的的腿。
白夜看向阿青,低声道:“公主头又痛了,你去把王御医请过来。”
王御医是楚鹤川从宫里面派到这里专门给沈嘉凝看病的御医,这几年都待在木鱼巷里面,住在隔壁院子。
阿青连忙点头:“好,我正要给公主去煎药呢。”
这时候,小丫鬟若兰从厨房走出来,笑道:“阿青姐,我已经把药上锅了,你去请王御医吧。”
若兰是到这里后新买来的丫鬟,另外还有一个沁云,两个丫鬟都才十五岁,但都聪明勤快。
若兰如今和阿青在院子里贴身伺候沈嘉凝,沁云则一直陪着岁安,如今正在从皇宫回来的路上。
阿青看向白夜:“驸马,我去请王御医了。”
白夜点点头,转身进屋,将门给关上了,连着入秋的冷空气也关在了外面。
阿青这才去找来雨伞,踩着半湿的地面出了小院。
大黄见状,赶忙摇着尾巴追了出去。
白夜进了屋,看见沈嘉凝从床上坐了起来,脸色微白,准备下床。
他赶忙走过去按住她的肩膀,忧心道:“头疼就不要起来出门了。”
说着拿过旁边一件外套搭在她肩上。
沈嘉凝伸手按了按太阳穴,问:“岁安今天该回来了吧?”
“嗯,孟洪一大早就去接他了,未时应当能回来。”
孟洪就是阿青的丈夫,两人才成亲两年,阿青在院里面伺候,孟洪则负责接送保护岁安出入皇宫。
沈嘉凝嘴角勾出个慈软的笑:“又是一个月没有见岁安了,我可想念他了。”
白夜扶着沈嘉凝又靠回了床上,伸手理了下她脸颊的碎发,柔声道:“他如今已四岁,必是要读书认字的。”
“我知道,可他回来一次,又要被你拉着去练武,小小年纪就这样苦,我心中怪心疼的。”
“今日下了雨,他回来便只在屋中扎两刻钟马步,其他时间便陪着你吧。”
沈嘉凝轻笑出声,紧接着又倒吸了一口凉气。
白夜连忙道:“头又疼了?你忍着一些,王御医马上就过来了。我先帮你揉一下。”
沈嘉凝点头,闭上眼睛,白夜便坐在床边,一双大手放到她的太阳穴上,轻轻地按揉着。
片刻后,门外响起了阿青的声音:“公主,驸马,王御医来了。”
白夜转头朝门口道:“进来。”
阿青推门而入,又扶着沈嘉凝坐了起来,帮她掖了掖被子。
王御医进屋后,向两人行了礼。
沈嘉凝连忙道:“王御医不必多礼。”
这几年来,他帮沈嘉凝看病,早已是家常便饭了,不过他是楚鹤川从宫中派来的,虽然知道公主驸马隐居于此,该有的礼数他是一点都不敢落下。
阿青给王御医拿过凳子坐下,又去点了好几盏蜡烛,让屋子里更亮堂一些。
白夜则站起身,帮沈嘉凝理了理头发。
王御医先帮沈嘉凝把过脉,见并没什么异常,这才拿出银针来帮沈嘉凝头上扎针。
针刺入头皮的时候,疼痛促使她皱起了眉头。
白夜见状,心疼道:“忍一忍,马上就过去了。”
沈嘉凝闭着眼睛点头,心中一片烦躁。
王御医一边给沈嘉凝扎针一边道:“公主,近来臣翻阅古籍,新研制了一个方子,一会儿让人按方抓药,公主试一下看是否有效。”
沈嘉凝听到这话,丝毫反应也没有。
这几年该尝试的方子也都试了个遍,这头疾压根没有好一丁点,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折磨得她痛苦不已。
也正因为如此,白夜被她这个病弄怕了,都不敢再让沈嘉凝再生个孩子,即使沈嘉凝提及,他也不曾应允。
生下岁安已经要了她半条命,当时她痛苦惨叫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白夜反倒成了惊弓之鸟。
针扎完了,王御医将新写的方子递给阿青,阿青转身出门,准备去抓药。
若兰正好煎了药抬进来。
白夜见状,吩咐道:“这药不用了,你先抬下去,等阿青抓新的药回来。”
若兰愣了一瞬,看到沈嘉凝头上满是银针,王御医在旁侍弄药膏,点点头转身出去,将刚熬好的药,倒到了院子中的树底下。
一刻钟后,王御医将沈嘉凝头上的银针全部取了下来,又从药箱中取出一沓膏药,递给白夜:
“驸马,这是臣给公主新制成的膏药,敷在关节处,便能缓解关节酸痛之感。”
白夜接过那一沓膏药,沈嘉凝伸手去拿了一片,还没有靠近鼻子边上,就嗅到一股浓浓的药味,实在难闻。
王御医起身告辞,两人道了谢,给他塞了银子。
王御医走后,白夜便帮沈嘉凝将裤腿卷起来,往她的膝盖上贴药膏。
罢了又帮她在腰上贴上,温暖的大手帮她按揉腰部。
秋天的雨淅淅沥沥,连绵不绝,听着便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沈嘉凝又缩进了被子里。
针灸过后,头疾好了一些,但还是轻微刺痛。
睡着会好一些。
白夜连忙扶她躺下去。
沈嘉凝伸手轻轻拽了一下白夜垂落下来的银丝,扬唇柔声笑道:
“你从前这拿刀斩敌的手,如今却来这样细致地照顾我,真是大材小用了。”
白夜幽深的眼眸透出温软的笑:“如今国泰民安,边关又有楚大将军镇守,我的手不拿来照顾你,还能如何?”
说着,他蹲在床边,大掌放在她的膝盖上,帮她轻轻揉捏。
沈嘉凝垂眸望着他的动作,脑海中闪过从前记忆,眼中也闪过一抹难掩的悲凉情绪。
白夜半天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一抬头对上她的眼睛,手上动作顿了一下。
“又想起他来了?”他小心翼翼地问。
沈嘉凝将头往枕头上歪了歪,闭上眼睛,眼中的一切情绪尽数掩藏。
她闷声嗯了一声,面容痛苦。
“自从子清离开后,我以为我会渐渐忘记他。可是,白夜,对不起,不管我怎么努力,我都忘不了他。他为我付出那么多,我却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白夜起身用手帕帮她擦了擦微红的眼角,温声道:“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若是他还在,他肯定不会让你患上头疾。”
他才应当抱歉。
他觉得,是他辜负了高子清的一番期许。
沈嘉凝动了动身子,侧身用被子将脸捂住。
“白夜,你说,子清会不会没死呢?这些年,王上派这么多人帮我们去安月国寻找他的消息,一无所获,若是他真的死了,为什么连个尸骨都没有?”
白夜闻言,眉心紧蹙。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与他说这话了。
可是,高子清的性格,他们都了解。
他临死前,存心没有告诉沈嘉凝,就是不想让沈嘉凝难过。
他爱惨了沈嘉凝,若是真还活着,知道如今她饱受病痛折磨,不可能沉得住气不出现。
况且他当初存心隐瞒,又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尸骨那么容易就被人找到呢?
但白夜还是笑着安慰:“或许正如你所说,高子清他并没有出事。他临走之前与我说,你与我既然已经有了岁安,他便不再插足我们。他定然是跑到什么地方藏起来了。”
这话白夜自己都不信。
可是只要能让沈嘉凝死灰一般的心,燃起星点的希望,他便愿意跟着自欺欺人。
沈嘉凝扭过头来,伸手搂住他的脖子,脑袋顶着他的胸膛,将心中哀伤藏在眼中。
白夜就这样躬着身子,任由她抱着。
许久,身下人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他才轻轻将她的手从脖颈上拉下来,放到身侧,拉被子盖上。
若兰重新熬好药准备端进房中,却见白夜轻手轻脚掩门走了出来。
“驸马,新的药已经熬好了,要端进去给公主吗?”
白夜抬头望着雾蒙蒙的天边和淅淅沥沥的雨水,摇头道:“公主才又睡着,药先温着,等她醒过来我再端去喂她喝下。”
若兰小声地哦了一句,又回厨房做饭去了。
大黄见白夜开门走了出来,昂着脑袋往门缝看了看,似乎很想进屋去。
不过白夜并没有给它这个机会,用脚将他往旁边扒拉开,将门关得严严实实的。
大黄哼唧了两声,又靠着屋檐睡了下去。
沈嘉凝又睡了半个时辰的回笼觉。
迷迷糊糊间,他感觉有人坐到了床边,伸手帮她揉膝盖。
她缓缓睁开眼睛,看见一个羸弱的人影,苍白的脸,一如离开的时候那般。
她知道这是梦,可还是很开心。
“子清,你来看我了?”她坐起身子,柔声对床边的少年说话。
高子清穿着一身青色的长衫,面色苍白如纸,但看着她的双眼却满是缱绻的温柔。
他的瘦削十指在她的小腿上轻柔按压,启唇道:“沈姐姐,我帮你按按,你的腿就不酸了。”
“子清。”沈嘉凝伸手覆上他的手背,却感受到了他十指的冰冷。
这冷冻得沈嘉凝心尖一颤,她忙问:“你怎么这么冷?”
高子清翻手握住她,十指与她十指交叉,笑道:“握着你的手,就不冷了。”
他说着,缓缓站了起来,躬着身子,将脸凑到她面前,扬唇看着她。
沈嘉凝连忙将自己的手从他手中抽出来,去抚摸他的脸颊。
可是他的脸颊还是那样冰冷,一点温度也没有。
沈嘉凝忍不住堕泪。
“子清,你怎么忍心抛下我就走了?我怎么都找不到你。”
“沈姐姐,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你难过的。”他说。
“我也是不得已。我本想要姐姐永不知我的离去,可还是害得你这样心痛。姐姐,我想回来了,我不要看着你每日因我郁郁不欢。”
沈嘉凝眼中迸射出光亮。
她猛地抓住高子清的手,急切地问:“子清,你在哪里?你告诉我,我去寻你,你等着我好不好?”
高子清痴痴地看着她,悠悠道:“同穴窅冥无望,他生缘会难期。沈姐姐,等着我,等着我。”
言罢,他直起身来,将自己的手从沈嘉凝的手中抽了出来,转身走到了门口,又扭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随后消失。
“高子清!你别走!”沈嘉凝惶然无措,猛地往前一扑,结果扑了个空,自己也跟着从梦中惊醒坐直了身子。
再睁开眼睛,她对上一张俊美含笑的脸。
“楚鹤川?你怎么来了?”沈嘉凝愣住了。
她以为自己还在做梦,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结果发现有痛感。
楚鹤川穿着一身黑色的绣着暗色龙纹的低调龙袍,装扮成平常男子的模样,右手还被沈嘉凝死死抓住。
四年未见,他脸上多了一些陌生冷冽的气息,不过暂时被他压了下去。
他视线在指尖扫了扫,又看向满头冷汗的沈嘉凝,笑问:
“你梦到什么了?方才抓住我的手不放。”
沈嘉凝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连忙缩了回来,翻身准备下床行礼。
“王上……”
“你还是叫我的名字,我会更习惯一些。”楚鹤川打断她,将她想要下床的动作也拦了回去。
“今日岁安回来,有些想念你和白夜,我便顺道送他一起回来,看看你们最近过得如何。”
楚鹤川说的轻描淡写,鬼知道他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来见她一面的。
见了她,还要强压下疯魔的喜悦,可憋死他了!
沈嘉凝望着他依旧俊逸非凡的笑颜,片刻后,倏然笑了。
“四年未见,你还是老样子,而我……”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
近年来病痛折磨,让她形容多少有些憔悴。
楚鹤川歪着头认真看了看她的眉眼,柔声道:“你比起当日离开之时,更明媚了几分。”
沈嘉凝知道他是安慰自己,只是一笑付之。
楚鹤川道:“岁安在王宫中念书,我与他日日相见,却与你和白夜四年未见。
“听岁安说你头疾一年比一年严重,这次我撂下朝中事务,帮你重新寻来了一位名医,帮你看看。”
“劳你费心了,我这也不是什么大病,却也难以治愈,只是一到阴雨天就无端折磨人。”沈嘉凝一边说,一边朝门口张望。
楚鹤川知道她想见岁安了,起身朝门外喊了一声:“岁安,你娘醒了,还不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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