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直面人生(一)(1 / 2)
陕北初秋的原野上,川道里山坡上的玉米高粱杆长得像甘蔗,硷畔路边的树木枝繁叶茂。责任田里挥锄干活的社员越干越欢,浑身全是湿漉漉的。
烈日下,在通向高家沟方向的路边,处着一老一少两个人,他俩就是路遥笔下的德顺老汉和高加林。刚才围着高加林的社员,敞开心扉地对他安慰一番后,就又都回到了各自的责任田里,消失在玉米地或高粱地里去了。
太阳已升到头顶,给即将收获的作物不断地辐射着能量,大地一片闷热。
德顺老汉就地坐在玉米地路边的塄坎上,一锅一锅地吸着烟,现在对这位智慧老人来说,对加林他要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他除过低头吸烟,他还能干什么。
昨天晚上,德顺老汉在得知加林的情况后,气得嘴都在发抖。一躺在炕上就寻思着这件事,他想了整整一夜,才决定放下责任田的活路,先去一趟高明楼的家,这才来到去县城的路上,专门接加林。
现在德顺老汉,看着跪在地上满脸愁容的加林,再想想刚才在高明楼家受尽委屈的巧珍,他老人家的心,就好像又被谁捅了一刀,唉,作孽啊!德顺老汉不敢想了,他慢慢地扬起头,右手放在额头搭起凉棚,望了一下头顶上微微偏西的太阳,就从地上慢慢地站了起来,他弯起右腿,把烟锅在鞋底旁的石块上,磕了磕,然后,拿在手上绾缠了一下,和烟袋一块插在腰带上,他不由得眼泪汪汪。眼前跪在地上的这个人,德顺老汉是看着他长大的,小时常常抱他,抱他看戏看电影。生产队时德顺老汉经营队上的牲口,一放寒暑假,加林时不时的就睡在饲养室的窑里,跟他学手影,爬在油灯下写作业。德顺老汉一生没有结过婚,他便把对子女的爱都集中在加林的身上,加林风光,他多少也有个精神寄托。可现在加林竟到了这般光景,德顺老汉能不难受吗?德顺老汉低下头,用右手鱼际将含泪的两眼,使劲地揉搓了几下,然后两手在裤腿上抹了抹,向前朝高加林跟前走了几步,便弯下腰,两手使劲地拉着高加林的胳膊,把高加林从地上慢慢地拽起,他一边扶着,一边猫着腰拍打着高加林裤腿上的黄土。
“德顺爷……”高加林抱住德顺老汉,看着高加林痛苦不堪的面容,德顺老汉哽咽地说道:“加林啊,别哭了,人生中,谁还没有个拌磕。你还年青,这往后活人的路还长着呢,挺起胸,抬起头,跟爷爷朝前走。谁要是在你跟前敢说凉条子话,爷爷就和他拼命。”
德顺老汉说完,就拉起高加林的右胳膊,一老一少肩挨着肩,向通往高家村的川道里慢慢地走着。
高加林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就好像法国作家维克多?雨果《悲惨世界》里的冉?阿让出了监狱的那个样子……
午后的太阳,烈日炎炎,这也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庄稼正需要烈日的暴晒,川道两边玉米高粱谷子糜子豆子也都在沐浴着阳光,大地散发着热气,野外没有一丝丝凉风,整个川道好像被蒸笼罩着。
行在路上,高加林感到浑身燥热,气都有点喘不过来,只觉得舌干胸闷,他不时地用右手的手指擦拭着鬓角流下黄豆粒大的汗珠。现在,不知是饥饿困乏,还是无颜见江东父老,高加林的情绪极为不佳,他感觉自己就像奥地利作家卡夫卡短篇小说《变形记》里面的格列高尔?萨姆沙忽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一只大甲虫那样,由原先的令人羡慕受人尊崇的人一下子变成了麻风病患者,成了人人嗤鼻之人。
高加林只觉得他的双腿就好像被灌了铅似的,每挪一步都很艰难。德顺老汉在前面背着手,面孔严肃地走着,加林也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今天对高加林来说,眼前的景物,路边的一草一木,脚下的一沙一石都是这么的令他感到亲切,这么的令他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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