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暑假(1 / 2)
夏天的的感觉比起冬天要好的多,仿佛血液流畅了,不会再冻的瑟瑟发抖,也没有冷风吹进我脖子里的不舒畅感。
我打着赤脚,走在公路上,脚底下的石子有些扎人,不过一阵子过后就习惯了。早稻在放假一个星期后,记得就可以收割。不会很久的,就要开始农忙。
晒谷子,那时候塌子是土地,不是水泥地,所以晒谷子需要一天、又一天的坚持晒下来,天天晒。早稻不是用来吃的,是用来上缴国家的,用来抵提留款。
梧桐树底下,奶奶芸谷子,把谷子芸成波浪,这样好晒些。芸完谷子,奶奶就重新回到梧桐树底下和我们坐在一起。梧桐树底下很是阴凉,这时候的奶奶没有破口大骂,真难得!但是一到清早上,晚上也是,她一定会开骂,反正她总是有的骂,扯着嗓子喊的。
不知从哪儿我们家里有一副扑克,那些扑克都不是完整的一幅,我也不清楚一幅扑克多少张,记得是扑克背面两种花纹不同的扑克牌凑在一起的。有一种玩法就这样凑在一起也能玩,玩法就是……我记不清了,你放一张我放一张,相同的就收走,看谁的手快,收慢了、被别人放了自己就不能收。运气好,一下能收很多,或者很快就能收。我回想起来,我反应慢,也笨,把自己的牌放下去之后,往往要看一遍上面的牌,才能确定是否归我收。
奶奶“啪”一下,就把我的牌压住了,我比不过奶奶的机灵和手疾眼快。我手上的牌越来越少,我呕住气,忍住。
我嚷道:“不许压牌,要凭真运气!”
结果,就是收牌,我手上的牌也越来越少。
一盘很快的,一盘又一盘,奶奶芸了谷赶鸡儿再来玩,我还是输了一盘又一盘。我气的胸膛一鼓一鼓,两颊发烫。我瞥眼看奶奶和妹妹,她们好像也在忍住,不过是忍住笑。我不看为好,一看更气!
我的精神在翻滚,我的运气怎么那么背?每次我输!
我终于忍不住了,“呜哇!”一声终于喊出来,哭了出来。这好像憋了很久,倾泻洪水似的泄了出来!
奶奶“哈哈”的一声接一声的笑出来!妹妹笑的很含蓄,她不敢像奶奶那样开怀大笑。
奶奶朝爷爷喊道:“国队长,您看您孙儿呦,打牌输的哭喔!”
爷爷有些尴尬,问道:“哭么嘚?”爷爷像是安慰我。
又一天 ,要么是在梧桐树下、要么是在堂屋大门口,又是打牌,同样的玩法。
又是我输,总是我输,记得我没赢过。我使劲儿憋住……
奶奶坐在地上说道:“快了、快了。”
妹妹禁不住抬眼看我,她忍住不敢大笑。
我两颊滚烫,眼睛也在火烧,胸膛里翻滚。自己终于撑不住了,“呜哇!”又彻底哭喊了出来,我的内心伤心透了!
奶奶又朝爷爷喊道:“国队长,您看您孙儿喽,他又输嘚哭起来哒!”
爷爷照样安慰我似的,问道:“哭么嘚?”
我好胜,可越好胜,却越输。
小幺在放假前就带走了慧儿,我们兄妹在家不知道该玩儿什么?我看见《大风车》栏目里面有剪纸的节目,看上去其实很简单,只需要一把剪刀和一瓶胶水,然后需要硬纸就可以了。这些东西我能找到,先拿了奶奶的大剪刀,有饭粒充作胶水,至于硬纸,父亲的床底下就有。
父亲抽的烟是一条一条的,包装纸就是大张的硬壳纸。爸爸之前抽的是常德烟,一包一包的是软纸壳,后来抽的是君健烟,一条一条的买来家里就不缺硬纸壳了。常德烟和一包君健烟是1块钱,有一种芙蓉烟是2块钱,多半用来待客。还有一种白沙烟单包是硬纸壳,5块钱一包,父亲买来用来款待书记。
妹妹打扫房间的时候,把那些硬纸壳倒在前面的垃圾堆里。奶奶看见了,说道:“外头的人看见了要讲话嘀,拿来烧哈!”我捡几张来藏起,用来剪纸玩。
把剪刀和饭粒以及烟纸壳通通放在桌子上,我兴奋着,该剪什么呢?我的脑子里想象着各种东西,可真正张开剪刀剪下去,又不知道自己该剪什么了。结果就苦思冥想,其实这种想象本身已经成为我最大的乐趣。
结果,什么也没剪成,大脑又有些疲乏了。奶奶从爸爸房门口经过,看见我专心玩便骂道:“剪你的脑壳哟,把老子的剪刀拿起走哒、搞不见哒,要你死啊!您老家伙又不归屋……”
父亲终于落屋了,想必是播种和收割的农活迫使他回到屋里。这正值农忙,哪户人家有时间陪他?父亲大着肚子,浑身肥肉,他不是胖,而是身上的肉看上去非常松弛。村里,凡是干活的男人们,人家穿着背心都有清晰的肌肉轮廓,没有啤酒肚。唯独父亲……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
父亲难得落屋里干农活,他干农活有个特点——他简直愤怒异常!他把谷子带回来,他说道:“脱粒!”可怕的不是他的这句话,而是他的凶恶态度,他简直内心里充斥着恨。
小时候,父亲不在家干农活则已,在家干农活必是那副表情。对他的孩子,对他父母……这时候奶奶和父亲、爷爷和父亲、包括我们兄妹,千万别找他说任何一句话,不然父亲回过头来就是一顿!他显得极不怨孽,恼怒异常。
奶奶责备道:“哎呦,咧就落不得屋,一落屋就是冤孽!”
父亲用力的放扁担,用力的把谷穗倒出来,用力的……他的上嘴唇咬着下巴,上排牙齿像是要吞人似的。
到了中午,他满脸通红,躺在铺了两张蛇皮袋的地上。他喘着气,手指尖儿搭在自己胸膛上,仿佛身体已经到了极点。
中午奶奶把饭弄熟了,“吃饭!”奶奶喊道,这是对我喊的。
“喊您老家伙!”这像是对妹妹喊的。
“哦。”我回答道,我于是看见妹妹,对她吩咐:“丫头,叫爸爸吃饭。”
妹妹听见了,她难以违抗,答应道:“哦。”
她在这方面比我有勇气,她走到爸爸房里,我老远看见躺在地上的父亲,他的指尖搭在胸膛上。妹妹诚惶诚恐的叫父亲:“爸,爸?吃中饭。”
爸爸站起身来,来到灶房屋里。父亲在家吃饭有个标牌动作,他喜欢用筷子夹菜之前,把两个筷子往饭桌上一顿,“噔!”的发出声音。仿佛那双筷子到了他手里就不齐头了。他的这个动作,到了书记家里也敢这样么?他夹菜的时候,把头一低,一双拉下来的三角眼睛像是瞄准目标,把菜夹过来放到碗里。
他吃饭的时候,嘴里发出咂咂声,显得很用力,这时候没人敢说话。
下午,我去给爷爷他们送水。我看见木马组的其他的农户,人家脱了衣卦,一件汗背心贴在身上,晒黑的肩膀和手臂上的肌肉起伏可见。相比之下,父亲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关键是,人家农户同样在大暑天干农活,别人的表情上就没那么凶恶。要数爷爷的表情最温和,爷爷勤劳和任劳任怨的精神,影响了我一生。
不管我什么时候去田里,爷爷看见了我,他的眼神都在表达着对我的爱,也是对这个家的爱(我的鼻子又酸了,眼眶里的泪水又禁不住塞满)。所以我总是想看到爷爷的面庞。
如今疫情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举国仍在奋战。我写这篇文字是坐在坪上田埂上,我背对着太阳,连衣帽盖在头上。广播几乎不停歇的宣传和播报着。
到了傍晚,好像还没用脱粒机脱粒,而是用凉盖打,也一样能把谷粒从穗子上脱粒。再用杨叉叉走新鲜的稻草,堆在塌子前面。
忙活的差不多了,到了吃晚饭的时候,爸爸的怒火熄了好多。他从房里拿出两个钱,对我吩咐:“去,给爸爸买瓶啤酒,再拿个皮蛋。”
我刚要下去,奶奶叮嘱道:“爱儿,黑哒再去,外面还看的到,屋场上的人看到了个儿要讲嘞,你咧以斗收电费。”
“不用管他们!”父亲不以为然,于是我去了。
我走在公路上,邻居想必看见我手里拿着钱,他们看着我。我有时候去xx嫲嫲的店儿里买,有时候去上面霓嘎老妈店儿里买。于是,我抱着啤酒瓶手里握着皮蛋回家来,我不理旁边人的嘀咕。
我回到家,爸爸说道:“你也喝点儿啊?”
“哦。”我也喝到了啤酒。
皮蛋被父亲剥了,用辣椒搓烂了,他吃的很惬意,吃起来嘴里一咂一咂的发出声响。
第二天,天不亮,父亲就起床去干活了,他恨不得一天时间要把农活干完。我猜过父亲的心思:在他看来,天天在家干农活仿佛是一种耻辱!
最多几天以后,这个数字我估计不会超过10天。同样是天不亮,父亲就出去了,他收电费去了。起清早,像是生怕奶奶会喊他似的。
究竟一年四季父亲在谁家里吃饭,又有哪家愿意天天供他饭吃?他自己的家人很难知道具体在谁家里,只有村里人才知道。我判断外村人供他饭吃可能性非常微小。我清楚的记得,是在后来,但我记不清是楼房修之前还是楼房造了以后,有一段奶奶和父亲的对话。早上,我听的清清楚楚。
父亲难得在太阳晒满塌子之后才动身出去的,还没出塌子。他穿着一身体面的军装,他把手插在裤兜里,没在家吃早饭,咯吱窝里夹着公文包,准备出去。
奶奶看见了,问道:“爱儿,你一早上到哪里去的?”
父亲不耐烦的回道:“搞么的?”
“你嘀田里哪么搞嘀!”奶奶谨慎的喊道。
“田里……”父亲不知道说了个什么,反正是不负责任的话。
奶奶质问道:“你自己要吃饭他!”
父亲接下来的回答可以说总结了他自己在壮年时期的生活状况,他有力的反驳道:“您看我一年四季几时在家里吃过饭了嘀!”
奶奶的反应也很快,她又质问:“你还有娃儿!”
父亲反应更迅速,他嚷道:“娃儿娃儿哪么搞啊?讨米啼呦!”
当时父亲说这话,我就在塌子里,站在奶奶那边。“讨米”的意思就是做乞丐。
我的心里又怕又恨,长年累月积累的恨,导致日后的悲剧,打击了父亲,也摧毁了自己。
晚上,端着饭跑到父亲房里看电视,那个黑白电视一会儿在幺叔房里,一会儿又在堂屋里,有时候是在爸爸房里,位置不固定。爸爸很晚会把电视搬过来看,所以又在我们房里。妹妹没有端着饭碗往房里跑过,她在奶奶的安排下,规规矩矩坐在墙边小椅子上吃饭。
“双腿并拢,坐好!以后坐椅子的时候要试着点儿,不把椅子坐烂了!”奶奶十分严厉的吩咐妹妹,她不许妹妹对她丝毫违抗,妹妹也从不违抗奶奶。
这仿佛是老人受儿子的气后的一点补偿。可是,这也是奶奶对我的要求。为了逃脱这种要求,吃饭我几乎不在家一起吃。因为把腿伸直了,吃饭的时候还是一屁股坐下去舒坦,感觉不受约束。
可到了父亲房里,虽然灯开着,就我一人,尽管有电视的声音,竟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恐。父亲房里的两门柜靠里边巴墙,中间有一个间距大概我的身宽的间隙,这个间隙很容易让我感觉有人在那里。光想想都发怵,可仔细一看又没人。我有时候干脆起身巴巴结结去看,里面确实没人。这种恐惧感还来自于漆黑阴森的堂屋里,端着碗路过堂屋我都不敢朝里面看。我面前放着一张桌子,上面摆着黑白电视机。我有时候会坐在父亲床上,看着电视,边吃边看。
如果在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的话,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这种恐惧感总是消不掉。两门柜和墙的间隙中,总感觉有人藏在里面。我甚至会忍不住看柜子底下,看有没有脚?我禁不住了,就会走到父亲床头,朝灶房屋那边一望。看见爷爷坐在桌子上边,奶奶盛饭,来往的人影,我的心才安全了些。
中午,我没有睡午觉的习惯。
我战战兢兢的过着每一天。奶奶小声郑重的叮嘱我:“不要到外面去,外面有人给你饮食,你千万不能要,放的有闹(毒药)。周家湾里的人不张,怕他们给你放闹!”
周家湾离我们木马组其实很近,很长时间我不知道具体位置在哪儿?后来我才知道就在周家嘴的后面。因为奶奶的叮嘱和恐吓,所以我对母亲的娘家从来没有向往,也没有亲近感。这也是对的。我只知道表哥表妹叫:“嘎嘎!”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外婆在哪儿?也没兴趣知道,母亲死后我们断了来往。如果说到亲戚,只有伯伯和大幺。
如果不是去田里,我们兄妹几乎不出门。天天待在家里也安全,我感觉我们兄妹特殊,有着某种特殊的待遇。外面的孩子们享有的自由,我们是没有的。只是,这种特殊又有什么意义呢?妹妹除了像个仆役一样一天到晚被奶奶呼来喝去,没有其他任何收获。我除了苦恼,就是想问题,想一些连大人都不会去想的奇奇怪怪的各种问题。
电视机里白天没有台,感觉很无聊。我感觉电视机就是专门白天没有节目,生怕农户不肯干活。我看见塌子前面的人家,那一排是xx的屋,再上面的是xx和xx的家,他们比我妹妹还小。我心想,那土墙屋里面,那一匹匹黑瓦盖着的
我摇摇头,不会的,能这样对待亲生子女的,只有我父亲。想到这里,真是无限苦恼!
然而,就在那个间隙中,也就是两门柜的侧面,我不知道从哪儿找到的粉笔,上面尽写着欺负妹妹的好手段!我那时候读了一年级,从来没有潇洒的完成过作业。但我知道一周分为7天,从周一到周日一共七天,并且周而复始,而且我也会写字了。于是在间隙的柜子侧面上,从上往下用粉笔写着:
“周一,挠脚底天(不停的哈痒!);周二,拔舌天头;周三,哈胳肢窝天;周四,捏紧她的鼻子;周五……”
如此种种,反正七天各不一样,然后重复着,这种施虐应该还没有放暑假就进行了。我清清楚楚的记得当时自己还是个小孩儿,所犯下的罪孽……我把手强行的伸进妹妹的嘴里,她闭着牙齿,我总是有办法拔到她的舌头的,然后使劲儿捏住。有些滑,所以很容易溜掉,反正拔到就行了,那柔软湿腻的舌头,手上沾了涎水就往她身上一揩!
看看今天星期几?又哈他胳肢窝或者哈她的脚底,不停的挠她,哈痒!她被哈的喘不过气来,哀求着说道:“哥哥!”
我越发哈的有味儿,她倒在床上,又哭着,双腿乱蹬。这天过后,第二天,我小心翼翼的走进间隙,看看柜子侧面上。我得看看今天星期几?得按编排的内容来欺负她。
大概这样也没意思。父亲、奶奶,还有叔叔,这个家让我苦闷,光虐待妹妹也还是苦闷。有天伯伯来赶场,我跟着伯伯,意图是和她一起去。
伯伯说道:“搞么嘚,你要到伯伯屋里去是不是?”
“回来!”奶奶喊道。
我不,伯伯下坡,我就挨着她了。伯伯向奶奶说道:“他要到伯伯家里去就给他去,再赶场带他来!”
↑返回顶部↑